直到那道铁艺大门出现在视野里,黑色锻铁缠绕着简化的家族纹章。菲莉雅忽然屏住了呼吸,童年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涌来。车穿过大门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时,巴洛克式主宅撞入眼帘的刹那,菲莉雅的心脏猛地一沉。淡黄色外墙被常春藤密密缠绕,巨大的斜顶在阳光下泛着深沉的铜绿。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却看见草坪上的喷泉水柱划出弧线,水珠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竟和她腹部疤痕隐隐作痛的频率重合。
“到啦!姐姐你看,有小鹿!”弟弟莱昂的欢呼声打破了沉默。菲莉雅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几只梅花鹿正低着头啃食草坪边缘的三叶草。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微笑,指尖却不自觉地抚上腹部。姐姐林雅似乎察觉到她的僵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传来时,菲莉雅却更快地抽回了手。
这不是普通的乡间别墅,林雅曾在电话里说“回家就好了”,可菲莉雅比谁都清楚,这里是海因里希家族权力与历史的具象化。
车停在主宅门前,管家早已等候在台阶上。菲莉雅跟着家人走进玄关,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的身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墙壁上挂着家族先人的肖像,他们的目光从画框里望出来,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
家族的历史她从小听到大:选帝侯时代的荣光,主教的虔诚,帝国议员的谋略。以前她总觉得这些是爷爷讲的睡前故事,可现在,当她需要“避免官方深入调查”时,才真正明白这些历史不是传说。
她的房间在二楼东侧,是奶奶伊尔莎特意准备的。推开门时,菲莉雅闻到了薰衣草和阳光混合的气息。房间宽敞,古董梳妆台的镜面蒙着一层薄尘,柔软的羽绒被铺在床上,推开窗户,英式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这无微不至的关怀,却让她觉得窒息——奶奶早已放好了新的睡衣和丝巾,甚至连她惯用的钢笔都摆在书桌上。她坐在床沿,手指抚过羽绒被,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可她却觉得硌得慌。
晚饭前,她见到了祖父奥托·海因里希。书房的门被推开时,菲莉雅的心跳漏了一拍——爷爷坐在巨大的书桌后,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坐。”奥托的声音沉稳如磐石。菲莉雅拉过椅子坐下,指尖攥着裙摆。“林雅说你需要些时间。”奥托翻着简报,语气平淡,“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菲莉雅的手指颤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却撞进爷爷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关切的理解。她张了张嘴,想说“他们不是普通人”,可最终只含糊地说了句“可能需要避免官方深入调查”。
奥托放下简报,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海因里希家的人,在巴伐利亚的土地上,还不需要向外人解释太多。”这句话没有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菲莉雅松了口气,却感到一阵愧疚——家人给予的庇护如此无条件,可她却无法对他们坦诚相待。
她看着爷爷重新拿起简报,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被深深地爱着,这份庇护不是交易,而是家人最本能的选择。这种认知让她喉咙发紧,却只能沉默地坐着,直到管家敲门说“晚餐准备好了”,才像得到特赦般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菲莉雅的“疗愈”在平静得近乎刻板的节奏里展开,可她的内心却像施塔恩贝格湖的暗流,从未真正平静。
清晨总是在绝对的寂静中醒来,菲莉雅会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地板上。这时,门外会传来莱昂轻快的脚步声,他会敲敲门喊“姐姐起床吃早餐啦”。菲莉雅会赶紧抹掉眼角的湿意,用轻快的语气回应“马上来”。
早餐在可容纳二十人的长条餐桌上进行,只有祖孙四人。奥托会阅读当天的简报,偶尔会对伊尔莎评论一两句地方议题。菲莉雅扒拉着盘子里的面包,没有胃口。有一次,奥托提到“警方最近在查湖边的异常活动”,菲莉雅的手猛地一顿,叉子掉在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伊尔莎关切地看着她,“是不是不舒服,菲莉雅?”她赶紧摇头,“没事,奶奶,只是手滑了。”
上午,菲莉雅总喜欢躲进爷爷的书房。这里像一座私人图书馆,书架从地板顶到天花板。她会抽出一本数学书,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试图在熟悉的公式里寻找安宁。可目光总会从泛黄的书页上滑开,落在窗外的花园里。她会看见爷爷和穿着得体的访客交谈,每次看到这一幕,菲莉雅都会合上书,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曾经鄙视这种“人情权力”,觉得数学才是纯粹的世界,可现在,她却要靠这份“不纯粹”来保护自己和家人。
午后,她会跟着奥托散步。他们沿着私人湖岸线行走,湖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奥托会偶尔指着某片林地,用平淡的语气说“那是家族的产业”。他们的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有一次,奥托停下脚步,看着湖面说“菲莉雅,记住,家人永远是你的后盾”。菲莉雅抬头看着爷爷的侧脸,他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毅,可她却只能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了,爷爷”——她不敢告诉爷爷,她面对的不是普通的“麻烦”,而是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暴力。
莱昂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天都在草坪上奔跑。菲莉雅有时会坐在门廊上看着他,会羡慕他能毫无顾忌地享受这份美好,可同时又会感到恐惧——她怕自己的秘密会像阴影一样追上莱昂。有一次,莱昂举着一朵紫色的野花跑过来,递到她面前,“姐姐,送给你,像你的眼睛一样好看。”菲莉雅接过花,指尖触到花瓣的柔软,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赶紧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笑着说“谢谢莱昂”。
家人把她的沉默和异常都理解为“创伤后的反应”,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她:伊尔莎会每天给她准备热牛奶;奥托会把自己珍藏的数学手稿拿给她看;林雅会陪她看老照片。可菲莉雅知道,他们不懂她内心的挣扎。她用沉默筑起一道高墙,把自己和家人隔开,不是不想靠近,而是不敢。
只有在深夜,当所有人都睡熟时,菲莉雅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她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冰冷的实验台,是陌生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生物。醒来时,她的睡衣早已被冷汗浸湿。她会下意识地摸向腹部的疤痕,那道疤痕平滑却滚烫,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湖畔的冷风灌进来。夜色中的施塔恩贝格湖格外安静,只有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菲莉雅看着湖面,看着倒映在湖水里的星星,突然觉得无比孤独——海因里希家族的荫蔽再深厚,也无法真正隔绝那来自星海的威胁。
她知道,风浪终究会来,终究需要她自己面对。可每当这时,她都会想起爷爷的话,想起姐姐温暖的手,想起莱昂清脆的笑声。她会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告诉自己:为了家人,她不能害怕,不能退缩。
夜色中的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吹在她的脸上,冰凉却清醒。她看着远处的星星,那些闪烁的光点,曾经是她在数学公式里追寻的“宇宙奥秘”,现在却成了她恐惧的来源。可她知道,她不能一直躲在家族的荫蔽里,她必须找回自己,必须学会面对那些来自星海的威胁——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她深爱的家人。
窗外的星星依旧闪烁,湖面依旧平静,可菲莉雅的心里,却已经悄悄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勇气。这条路上会有很多困难,会有很多恐惧,但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逃避。她会带着海因里希家族的力量,带着家人的爱,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风浪,去守护她想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