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姐姐还真是坏心眼。”
“嗯。惜冬肯定很后悔说今天不来。”
两人的意思截然不同,但奇妙地达成一致。千素柔道了声晚安,把使用过的杯子放进盥洗台、用洗洁精水泡上,做足心理准备之后迈向亮着灯光的卧室门。
“小千,真慢。”
金宵月进行抱怨。千素柔瞄了一眼亮着光的电脑,看来正在画的图被提前欣赏过了。
“困了就先睡呀。还有,你们两个这是?”
因为自己的卧室是主卧的关系,床不算小。千素柔望着躺在两边、仿佛割据一方的两人,发现留给自己的地方只有中间。
“因为我们两个都想挨着小千,所以达成了共识。这是我们成为朋友的证据哦。”
“这种证据不用拿出来也可以。”
如果说只是金宵月擅作主张的话,她才不会乖乖听话。但是,小纪也在点头,有点迷糊的声音饱含期待——
“不行吗?”
“呃,也可以啦。”
只是睡觉的话哪个位置都差不多。不过要从两个人的注视中睡着就有点困难。因为在她挪步到床尾的同时小晚就转过身来,不出意外自己今晚只能面朝天花板。仰卧能避免某个部位受压,顺带还能减少心理压力,简直是最完美的睡姿。关掉屋内的电灯,千素柔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充上电、关上电脑之后从床尾像是软体动物般蠕动挤进两人的中间。
也许一开始这就是设计好的阴谋——两只手臂被抱住的千素柔动弹不得。
这是某种新式的格斗技吗?
听说国外的热狗爱好者在开吃之前,喜欢先用力挤压一番再送入口中,现在的自己和被压扁的香肠同病相怜,千素柔心里想着。她比较喜欢少酱料、塞得不是那么满的汉堡。
“有点热欸。”
“可是小千冰凉凉的很舒服。”
继金宵月的发言后,纪钰舒也幽幽说:“以前我们不也是这么睡的吗?没什么的。”
这句话一出口,千素柔感觉另一边的手臂被抱得更紧,还有某种柔软坚韧的触感。
“是么。那个,我睡得比较熟……”
“嗯。素素经常会半夜搂住我呢。”
“可小纪你不是说我的睡相很好吗?”
“很好啊,很可爱。”
彼此说的“好”意思不同啦!
说起来,小晚也跟惜冬一样不抱着什么东西就很入睡吗?
又不是男高中生,千素柔并未觉得血脉偾张。虽然这样有点撒娇的嫌疑,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据惜冬所说,她以前也都是抱着玩偶睡的,甚至这个行为还影响了惜冬。她要是调侃的话,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睡不着。
数羊的话没用,因为母语不是英文,甚至排不上第二语言。在脑袋里数质数,确实有用,焦虑感像是被一杆清台,但越数越精神,超过一千以后,计算的负担令千素柔的表情不禁抽搐。嗯嗯,呼吸平稳,她们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偷偷瞥上一眼,鼻子抵在她肩头的小纪呼吸很浅,睡得正香。悄咪咪抽出手臂,倒不是反感这样,单纯是保持一个姿势背部酸痛。睡着后翻身是正常现象,千素柔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翻身到另一侧准备复刻一样的举动时——
“抓住小千啰!”
仿佛有游戏机抽中大奖的背景乐,语调就是开心到这个程度。千素柔冷不丁一哆嗦,旋即发现自己的背部上了锁——小晚的手臂将她牢牢固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晚手臂传来的温度比出浴时还要更烫。强势的热度侵入从黑暗中夺走了千素柔全部的注意力,叫她无法冷静。目光在黑暗中探寻,却因为拉上窗帘而看不清小晚的表情。
“嘘,小声一点,会把小纪给吵醒的。”
尽管有点想问金宵月为什么没睡着,但千素柔更担心吵醒纪钰舒。不过比起关注挚友的睡眠质量,自己可能只是不想面对两人同时醒着的情况。抵在唇上的手指越过肩膀,千素柔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按摩是一部分,也有给手找点事情做的想法。
她和小晚的相对位置,有点太近了。
不需要吹气,面颊就能感受到湿润的吐息。虽然觉得不应该萌生暧昧的心思,但在这种突兀的状态下没办法不多想。脑海中呈现一人把另一人抱在怀中的睡姿,额头抵着锁骨,互相抓着背部。胃部感到一阵紧绷,心里想着这样绝对不行——
“那个,可不可以把手松开,这样有点太近了。”
声音比预想中还要轻,也不知道小晚听到没有。不过从情况完全没变化这点来看,可能是没有听到。或许要用更严厉的语气,而不是商量。之前数质数带走的焦虑悉数回归,有股私人领域被破门而入的感觉。
“不可以。我已经答应小千不吵醒纪钰舒了,所以第二个请求就没办法了。”
咦?听起来好像得寸进尺的人是自己。细想了下,虽然作邀请的人是小晚,但受到帮助的人却是自己。不仅如此,小晚还替自己隐瞒真相,免去了尴尬。
补偿心理开始作祟,就算金宵月是出格的一方,千素柔还是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我开玩笑的。”
原来是玩笑啊!一旦视作恶作剧,千素柔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但她马上发现金宵月咬着嘴唇、挤出不安又可怜的声音——
“不过嘛。我的确想睡在小千的怀里。平时吃的助眠药没带在身上,有些睡不着。我的心理医生推荐我找个床伴,但我接受不了陌生人。医生说失眠可能是幼时失去亲人带来的影响……现在我还常常梦见小时候的事情。啊,我想说的是,小千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可不可以……”
千素柔心里一惊。
唯一的朋友这点可怜到难以怀疑。失眠这件事千素柔深有体会,在受伤失忆的那段时间,做过许多清醒梦,内容可怖到无法入眠。梦中的情形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像是摄入某种糟糕的精神药物一般。尽管告白那天取回了记忆,好多事情还是朦朦胧胧,偶尔也会噩梦一场。
不过,这是把她当成母亲的平替吗?有点怪异的感觉。或许是平日里得到太多可靠的肯定,千素柔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勉勉强强能接受这样的理由。自己对金宵月的突如其来逐渐适应,确实是她的风格。
“那好吧。”
许是又贴近了些,千素柔透过黑暗捕捉到金宵月做梦一般的神情。竟然可以,像是在这么说。
千素柔也对自己的干脆感到诧异。不过既然答应,她也不会反悔。就是那个吧,像小纪的出现填补她的内心空洞,现在的她也是在做一样的事情。她这么想着,并且慢慢地挪动肩膀,将金宵月搂入怀抱之中。
做之前还有种无所谓的念头,真正紧挨着后皮肤像是过敏般发痒。蚕丝般的发丝粘到鼻尖上,吸气的瞬间便察觉到一股有别于自己身上的味道。不是沐浴露,而是其他的香味。气息湿润得像是从海潮上传来,有点像茉莉和桂花的混合,裹携着月橘的果香调。
头一次有点怨恨敏锐的感官。只是僵硬着维持一个姿势,就到了头晕眼花的地步。背上的手臂穿过她腋下微妙的缝隙,胸前的反馈叫她担心金宵月的呼吸顺畅程度。在反复的忧虑和精神紧张中,千素柔很快变得疲惫不堪。
今天本来就已经很累了。这么想着,她突然发现金宵月睡着了,就像是心满意足的婴儿,安稳得一动不动。
看来不是谎言呢。
不过——
“若我于她似小纪于我,这么做是对的吗?”
若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实在是遥远得难以想象。就连眼下的娇纵,自己都无从判断好坏,总之有一股抗拒的情绪涌上心头。感情一定是很容易就模糊界限的东西,和被水晕开的颜料没什么两样,千素柔心想。
等到再有意识的时候——
睡过头了。
中等厚度的窗帘在阳光的拷问下不堪重负。泄露出的日光让眼睛不禁眯成一条缝,当有些粘连的视野组合成一个整体,千素柔看到的是金宵月灵动的玻璃色眼珠。呜哇,大叫着松开怀抱,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强烈地刺激让她一个翻身,接着又撞上某样柔软的东西。千素柔看到小纪白嫩的颈部,微微抬头,旋即迎上幽怨的目光。
嗯,像是看渣女的目光。
“窈窕淑女,左右芼之。”
不知何时出现在卧室门口的惜冬讽刺地开口。眼神嗯——
就是看渣女的目光。
“不对吧……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那就——左拥右抱,绣帘半卷,香风细细。朝云暮雨?”
这不对吧?耳朵发烫,热得脑袋都开始感到疼痛。但千素柔还是不慌不忙,脱离纪钰舒的怀抱,直立起身。拿出为此感到困扰的神色、清澈的眼神,轻叹一声,把责任推给强迫她睡中间的两个人。虽然心跳还在乱蹦,但事实,本来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