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轻易让晴娜进入自己的内室,借口是“近来浅眠,怕惊扰了妹妹”。她惯用的物品,也吩咐贴身侍女更加仔细地保管。与府外姐妹的书信往来,她会有选择地在晴娜面前提及,语气平淡,如同谈论天气,绝不流露出过多的热络。
晴娜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每日来寻莫蒂,与她一同习字、绣花、去柳氏处请安。她看莫蒂的眼神,依赖孺慕有增无减,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依旧会模仿莫蒂的一些小习惯,会珍视莫蒂给予的一切,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抚平莫蒂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这种全然的、几乎失去自我的依附,有时会让莫蒂产生一丝恍惚,怀疑自己是否过于敏感,将少女单纯的仰慕和不安错判成了偏执。
然而,很快便有新的发现,打破了这短暂的自我怀疑。
府中为两位小姐授课的女先生偶然提起,城西新开了一家书局,有不少难得的孤本游记。莫蒂当时并未在意,只随口应和了一句。
几日后,她却在自己常看的书匣底层,发现了一本崭新的、书页还带着墨香的《西域风物志》,正是那家新书局特有的版式。书中夹着一枚晒干的、花瓣薄如蝉翼的紫色小花,是莫蒂前几日随口提过觉得新奇的“勿忘我”。
没有署名,没有言语。但莫蒂几乎立刻断定,这是晴娜放的。
她是如何知道的?自己只是随口一提。她又是如何出府购买的?侯府对未出阁小姐的管束虽不严苛,但晴娜身份特殊,出入必有随从。是遣了下人?还是……她有自己的办法?
【她监视你!她连你随口说的话都记下来!】 莫小雨的声音带着毛骨悚然的味道。
莫蒂合上书,指尖拂过那干燥的花瓣,心情复杂。这份心意不可谓不细致,不可谓不真诚。若在寻常姐妹间,当是一段佳话。可放在她与晴娜之间,这份过于沉重的“关注”,只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置身于一个编织得极其细密的丝质牢笼,柔软,却无处不在。
她将书原样放回,没有声张,也没有向晴娜道谢。她需要观察,晴娜下一步会做什么。
晴娜果然沉不住气了。两日后,她借着一同品茶的机会,状似无意地问起:“姐姐近日可看了什么有趣的书?我听闻城西新开了家书局……”
莫蒂端着茶杯,目光掠过她看似天真期待的脸庞,微微一笑:“是吗?我近来都在温习旧书,倒没留意有什么新书。”她看到晴娜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以及一丝极力掩饰的……焦躁。
“是……是吗。”晴娜低下头,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莫蒂心中了然。晴娜在期待她的回应,期待一种默契的、只有她们两人知晓的联结。自己刻意的忽视,显然让她不安了。
为了验证,也为了安抚(或者说,控制)这种不安,莫蒂在下次女先生讲学后,主动提起了那本《西域风物志》,赞了几句其中的插图精妙,并顺势将书中那枚“勿忘我”书签取出,夹入了晴娜正在读的一本诗集里,柔声道:“这花与妹妹的气质很配。”
晴娜先是一愣,随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如同瞬间被点亮的星辰。她珍重地抚摸着那枚干花书签,抬头看向莫蒂,眼中涌动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滚烫的情感。“谢谢姐姐!”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姐姐……姐姐喜欢就好。”
那一刻,莫蒂清晰地看到,那依赖孺慕的深处,分明燃烧着一种炽热的、独占的满足感。她不是在为收到礼物而高兴,而是在为“莫蒂接收并认可了她的标记”而狂喜。
丝笼的经纬,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可见。
莫蒂维持着脸上的温和笑意,心底却一片寒凉。她知道,自己正用更多的“关注”和“回应”喂养着这头潜伏在晴娜内心深处的野兽。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她别无选择。在找到坚固的牢笼或驯服的方法之前,她只能继续扮演那个一无所知的、慷慨的饲主,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脆弱的平衡,在这日益收紧的丝笼中,寻找那一线尚且自由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