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三十分,悠扬的爵士乐声渐歇。

司仪用温和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秦诗玥牵着芙兰的手,跟随着人群,走进了那两扇被侍者推开的雕花木门。

与外面酒会区的热闹不同,主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宁静。

柔和的水晶灯光下,摆放着五张巨大的圆桌,桌与桌之间留有足够宽敞的距离,确保了彼此交谈的私密性。

每个座位前,都摆放着一套闪闪发亮的银色刀叉和好几个不同形状的漂亮玻璃杯。

她们被引到了主桌,那张桌子上,坐着的无一不是秦家的核心成员与几位地位最尊贵的世交。

秦诗玥的位置紧挨着几位家族长辈,这是一个符合她继承人身份的安排。

而芙兰,则被巧妙地安排在了她和姑姑秦清商的中间。

这个座位,看似是出于保护,将她夹在了最亲近的人中间,实则是一种隔离。

它让芙兰无法直接与其他长辈或宾客产生交流,将她彻底置于了一个需要被看管的孩子位置上。

待所有人都已入座,二叔秦安国站起身,脸上洋溢着主人独有的热情笑容。

他没有走上舞台,只是从一旁的侍者手中,接过一支小巧的银色无线手持麦克风,端着酒杯,用一种仿佛家人闲谈般的亲切语气,朗声开口:

“各位叔伯,各位兄弟,各位朋友,今天只是一个……我作为父亲,为我那不成器的小女雅雯,举办的一场小小的家宴。感谢各位赏光前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满脸骄傲的女儿,继续道:“我没什么太大的愿望,只希望她未来,能像在座的各位前辈一样,脚踏实地,做一个对社会、对家族有用的人。多的客套话我也不说了,都在酒里。我先敬大家一杯!”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引来了一片附和与碰杯声。

“最后,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和我最优秀的侄女,诗玥,说几句心里话。”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充满了长辈的关爱,瞬间就吸引了宾客们的注意。

“诗玥啊,你最近在AI项目上的胜利,我们都有目共睹,连你父亲都私下里夸你,说你大局观越来越好了。但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二叔也要提醒你一句。我们秦家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想要基业长青,就必须懂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尤其是顾家,和我们是几代人的世交,两家联手,才能在这风云变幻的商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芙兰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又落回到秦诗玥身上,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我听说,顾家那孩子,对你很有好感。你们年轻人之间,本来也走得很近。”

“可最近,外面却没什么动静了。圈子里甚至有些不好的传言,说我们秦家……是不是有些怠慢了顾家的好意?”

“孩子,二叔知道你眼光高,有自己的想法。”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但你也要记住,你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整个秦家的未来。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学会如何平衡,甚至是割舍自己的个人情感。”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偏爱。这很正常。”

“但当这份偏爱,可能会与家族的百年大计产生冲突时,如何取舍,才是真正考验一个继承人格局的地方。”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瞬间就将秦诗玥置于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清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真是只老狐狸。

她瞬间就看穿了自己二哥这番话术的真正目的。

他根本不在乎诗玥和顾家那小子到底怎么样了,他要的,就是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逼秦诗玥当众表态。

如果诗玥开口反驳,哪怕只是为自己辩解一句,都会立刻坐实她为了个人情感,不顾家族大局的任性形象。

如果她选择沉默,那就更糟。

那等于承认了,芙兰的存在,确实只是个人的喜好,是一段可以为了家族百年大计,随时被当成牺牲品抛弃、无足轻重的关系。

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好一招看似语重心长、实则歹毒无比的道德绑架。

他把自己完美地包装成了一个为家族声誉殚精竭虑的长辈,却不动声色地,将不识抬举、因私废公的帽子,稳稳地扣在了秦诗玥的头上。

秦清商呷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她很好奇,面对这种阳谋,这只被自己大哥大嫂一手调教出来的骄傲小狮子,会如何反击。

而宾客们,则纷纷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眼神里闪烁着兴奋而又紧张的光芒。

他们瞬间就嗅到了空气中那浓烈的火药味。

来了!

正主终于亲自下场了!

他们看得明明白白,今晚这场宴会,从开场到现在,秦安国的夫人和女儿轮番上阵,却都在那个银发女孩面前吃了瘪。

在妻女的攻势都宣告失败后,作为主帅的秦安国,终于要亲自出马,与秦家的正统继承人,进行一场最直接的正面交锋了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敲打,这是对继承人权威的公开挑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仿佛置身事外的秦诗玥身上。

大戏,开锣了。

面对秦安国那语重心长、实则步步紧逼的教诲,秦诗玥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窘迫,反而露出了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二叔说得对。”

她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家族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然后话锋一转,变得锐利而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自信。

“但是,二叔,您似乎忘了一件事。”

“我们秦家,还从来没有沦落到需要靠牺牲一个孩子的个人幸福,去换取商业利益的地步。”

“如果一个继承人,需要靠联姻这种方式,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才能为家族带来价值,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刺向秦安国。

“那就是,她本人的能力,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我秦诗玥,有绝对的自信,能凭我自己的能力,为秦家创造出比任何一场商业联姻都更庞大、更稳固的价值。”

“所以,就不劳二叔为我的人生大事操心了。”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平静的语气下,是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自信。

主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而在次桌,那些隔岸观火的宾客们,眼中则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一阵精光。

漂亮!

太漂亮了!

他们看着那个端坐在主位、神情淡然的少女,在心中疯狂喝彩。

好一招精彩绝伦的偷换概念!

她先是冠冕堂皇地承认了家族利益至上这个谁也无法反驳的大道理,让秦安国的道德绑架无处着力。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却将联姻这件被老一辈视为顾全大局的牺牲的工具,从根本上,重新定义为了继承人能力不足时,才需要用到的最后手段。

换言之,需要靠牺牲姻亲来换取利益的,都是无能之辈!

这一下,秦安国的所有教诲,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回旋镖,狠狠地打回了他自己身上。

他再继续鼓吹联姻,就等于是在变相承认秦家需要靠卖女儿来维持地位。

这番反击,不仅将秦安国的阳谋彻底粉碎,更是用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向在场的所有人,展现了她那份源于绝对实力、令人战栗的强大自信。

秦安国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失望。

“好吧,诗玥,既然你对自己的能力这么自信,二叔不跟你争。”

“但是,有一件事,你总不能否认吧?”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沉痛和严肃。

“你爷爷,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老人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不就是看着你,能早日成家,为我们秦家诞下第四代的继承人,让他老人家能在有生之年,享受一下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吗?”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了芙兰。

“你为了自己的事业,一再地推迟自己的人生大事,让你爷爷苦苦地等。孩子,二叔只问你一句……”

“你所谓的能为家族创造的价值里,包不包括让你爷爷,能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句充满了亲情与孝道拷问的话,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秦诗玥的身上,也让整个宴会厅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清商,看着自己那位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丑陋獠牙的二哥,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凤眼里,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厌恶。

这是掀桌子了啊。

说不过商业,就跟你谈家族;说不过家族,就跟你谈孝道。

这已经不是什么商业博弈了,这是用整个华夏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最沉重、也最无法反抗的孝道枷锁,来进行的降维打击。

而那句让你爷爷安心闭上眼睛的潜台词,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捅向了要害——诞下继承人。

这句话,不动声色地从根本的层面,彻底否定了芙兰能为秦家带来的传承价值。

这一下,秦诗玥被逼入了一个真正的死局。

无论她有多强大,多自信,在孝道和血脉这两座大山面前,任何的反驳,都会被轻易地定义为不孝和自私。

就在秦诗玥的脸色一寸寸冰冷下去,整个主桌都陷入死寂时,秦清商忽然发出了一声充满了不屑的嗤笑。

她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抬起眼,看着秦安国,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说二哥,你在这里替老爷子操心他的四世同堂,他老人家知道吗?”

“我怎么记得,上次老爷子过寿,亲口对诗玥说的是:放手去做,秦家的未来在你手里,别被那些老东西的陈腐思想绊住了手脚?”

她这番半真半假、无法被当场证实的话,让秦安国的脸色瞬间一变。

“你一口一个让爷爷安心,说得比谁都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天在老宅膝下承欢呢。”

“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跟你手下传媒公司的那个小明星,走得倒是挺近的?”

她顿了顿,发出了一声轻笑。

“有这份闲心在这里教训继承人,不如先回家管好你自己。别到时候,给老爷子添的不是重孙,而是另一个需要上我们秦家族谱的私生子,那才叫让他老人家不安心呢。”

秦清商这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

如果说,秦安国刚才抛出的是一颗试图道德审判的炸弹;那么秦清商回敬的,就是一枚直接掀翻了整个牌桌、足以将他个人名誉炸得粉碎的核弹。

那些原本还在竖着耳朵听戏的宾客们,此刻一个个都惊得差点把下巴掉在地上。

我的天!玩这么大?!

秦安国,这个看似道貌岸然的家族二爷,竟然在外面养着小明星?

甚至……可能还有个私生子?!

他们看向那个依旧一脸慵懒、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个冷笑话的秦清商,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这位秦家离经叛道的小姑奶奶,果然是家族里最不能惹的存在。

她不参与游戏,不代表她看不懂游戏。

而她一旦出手,就根本不跟你讲什么规则和体面,直接就是毁天灭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几分同情,瞟向了早已面如死灰、气得浑身发抖的秦安国。

他们知道,这一局,秦安国不仅输了,而且是输得连底裤都没剩下。

面对秦清商的指控,秦安国脸上的血色褪尽,但仅仅是片刻的僵硬后,他笑了起来。

那不是愤怒的笑,而是一种充满了无奈和纵容、兄长对妹妹的苦笑。

“清商啊清商,”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对着秦清商遥遥一敬,“你这张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饶人。”

他看向周围那些表情精彩纷呈的宾客,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坦然说道:

“让各位见笑了。我这个妹妹,是搞艺术的。大家也知道,艺术家嘛,想象力总是天马行空的。我手下公司那个小明星,前途不错,我多关照了两句,到她嘴里,就成了这么一出精彩的伦理大戏。”

他呷了一口酒,目光重新落回秦清商身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不过,清商,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提醒了我,也提醒了诗玥,在这个家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活得那么纯粹和不负责任。”

“我们身上,都背着家族的责任。有些话,该说;有些事,该做。这,就是身在秦家的宿命。”

秦清商甚至都懒得再看秦安国一眼。

她只是转过头,对身旁的秦诗玥,用一种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随意语气说道:

“诗玥,我饿了。”

“如果你二叔这场关于宿命的无聊演讲还没结束,我们就先离席吧。我记得附近有家日料店的和牛还不错。”

她说完,就真的做出了要起身的姿态。

秦安国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秦清商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没有了任何戏谑,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警告。

“二哥,收起你那套说辞吧。”

“我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跟你废话,不是因为我尊重什么家族责任。”

“纯粹是因为,今天是你女儿的好日子,我不想让她太难堪。”

“别逼我改变主意。”

就在气氛尴尬到冰点时,今晚的主角秦雅雯,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脸上没有了之前的骄傲和好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与隐忍。

她先是对着秦清商,深深地鞠了一躬。

“姑姑,对不起。”

“是我不懂事,让您和父亲起了争执。都是我的错。”

然后,她又转向秦诗玥,再次鞠躬。

“堂妹,对不起。我不该在你的朋友面前,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请你原谅我。”

最后,她端起酒杯,面向全场,眼眶泛红,声音却无比清晰:

“各位叔叔阿姨,今天是我不懂事,因为一些小辈间的玩笑话,搅了大家的雅兴。我自罚一杯,向大家赔罪。”

“也请大家看在我今天升学的份上,不要再为难我的家人。谢谢大家。”

说完,她便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动作决绝,带着一种悲剧般的美感。

秦安国看着自己这个力挽狂澜的女儿,那张铁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混杂着欣慰、骄傲,以及一丝对自己刚才差点失控的后怕。

他知道,女儿这一手,救下的不仅是今晚的场面,更是他自己的威信。

然而,这份在世俗眼中堪称完美的表演,落在秦清商的眼里,却只剩下纯粹的无趣。

她看着秦雅雯那副顾全大局的模样,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

真没劲。

她心中暗道。

她原以为,能看到一场血流成河的好戏。

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归到了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虚伪的体面上来。

她重新端起酒杯,百无聊赖地晃了晃,对这场已经变得索然无味的闹剧,彻底失去了兴趣。

……

夜色已深,黑色的宾利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在芙兰那张恬静的小脸上,明明灭灭地闪过。

她的小脑袋轻轻地靠在秦诗玥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车流。

车内的气氛,安静得能听到微不可闻的空调风声。

秦诗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小家伙靠得更舒服一些。

她想起了今晚宴会上那一幕幕的暗流汹涌,缓缓地侧过头,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姑姑。

“姑姑,”

秦诗玥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今晚,谢谢你。”

秦清商没有回头,只是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自己那位卸下了所有锋芒、正抱着恋人取暖的侄女,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弧度。

“谢我什么?谢我帮你把桌子掀了,让你不用再费脑筋跟你二叔玩那些无聊的文字游戏?”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指间把玩。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不掀桌子,你也输不了。”

秦清商将那支未点燃的香烟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你前面那几句反击,够狠,也够聪明,很有你爸当年的风采。但你真正赢的地方,不是口才。”

她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意味深长地在秦诗玥怀里那个小脑袋上,停留了片刻。

“你赢在,当你和他们谈利益、谈责任的时候,你身边,还坐着一个能跟你谈爱的人。而他们,一无所有。”

话音落下,车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秦诗玥正沉浸在姑姑那番话带来的思索中,肩膀上的小脑袋却突然动了动。

“姑姑,”芙兰的声音很轻,却很清醒,“不是这样的。”

秦清商和秦诗玥都愣了一下。

芙兰从秦诗玥的怀里坐直了身体,用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金色眼眸,认真地看着副驾驶的姑姑:

“不是我和玥玥谈爱。”

她转回头,重新将小脑袋靠回秦诗玥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环住对方的腰,用一种充满了骄傲的语气,给出了她的答案:

“是玥玥,在教我什么是爱。”

秦诗玥的心,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击中了。

她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怀里那个小家伙的脸颊,低声问:“是吗?那,学生芙兰,今天的课,学得怎么样?”

芙兰在她怀里蹭了蹭,仰起小脸,那双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亮晶晶的,她无比认真地回答:“今天的课程是守护。我觉得,我好像及格了。”

“何止是及格,” 秦诗玥低头,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明明是满分。”

说完,她便不再给芙兰说话的机会,直接吻住了那片柔软的唇。

副驾驶座上,秦清商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用行动表达了对这种旁若无人行为的鄙视。

宾利车平稳地行驶着,将一车厢的甜蜜,载向了家的方向。

……

宾客散尽,酒店的顶层宴会厅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空气中,还残留着昂贵香水、食物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奢靡而又空虚的气味。

秦安国疲惫地扯掉了领带,拿起桌上一瓶还剩下半瓶的拉菲,甚至都懒得再用高脚杯,直接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李蔓茹让侍者们都退了下去。

当巨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时,她脸上那维持了一整晚的贵妇人笑容,终于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秦安国,”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冰,丢进了秦安国那早已烦躁不堪的心里。

“你今晚,让我很失望。”

秦安国放下酒瓶,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我让你失望?李蔓茹,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非要让那个姓芙的丫头上台,今晚的升学宴会被搞成那个野丫头的个人演唱会吗?”

李蔓茹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哦?怪我?秦安国,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让我去试试那个女孩的?现在倒好,一脚踢到铁板上,就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了?”

“我让你去试试她的深浅,没让你把整个舞台都让给她!”秦安国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但凡有点脑子,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就该让乐队把音乐放出来,把她盖过去!你倒好,跟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宾客一样,听傻了是吧?!”

看到妻子语塞,秦安国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的怒火开始蔓延,将所有不顺都归结到了一起。

他指着宴会厅里那些还散发着芬芳、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白色花束,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还有这些白花!我早就跟你说了,白花不吉利!你看看,整个宴会厅搞得跟灵堂一样!”

李蔓茹愣住了:“白玫瑰怎么了?那代表纯洁,多配我们家雅雯!”

“纯洁个屁!”秦安国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我前两天刚找大师算过,我们家今年的幸运色是红色和金色!你看看你,非要用白色和银色的餐具,请柬也是米白色的,现在好了吧,把财运和好运全都‘白’送给别人了!”

李蔓茹被他这套歪理气笑了:“秦安国,你还有脸说我?那你呢?你今天打的领带是什么颜色?是蓝色!蓝色属水,水克火!我们雅雯今晚穿的红色礼服,属火!你这个当爹的,亲自下场克你女儿的运势,你好意思吗?!”

“我那是为了配合你大哥的五行!他属木,水生木!我这是为了家族和谐!”

“你那是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雅雯好!”

……

化妆间里,秦雅雯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巨大的环形灯映照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父母那尖锐的争吵声,正断断续续地顺着门缝钻进来。

秦雅雯静静地听着。

玄学?五行?

她感觉无比的荒谬,也无比的疲惫。

这就是她的父母。

在胜利时,他们会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将她当作耀眼的战利品四处炫耀;

而在失败后,他们甚至不敢去直面真正的原因,只会像两个输光了筹码的赌徒,互相指责,或者将一切归咎于可笑的运气和风水。

他们从不问她今晚累不累,也不问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她看着镜中穿着红色礼服的自己。

这袭耗费了无数金钱和心血的礼裙,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件小丑的戏服,可笑而又刺眼。

今晚,本该是属于她的加冕礼。

她还记得,父亲是如何拍着胸脯向她保证的。

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将这场升学宴办成近年来家族里最风光的一次盛会,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秦安国的女儿,才是秦家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她还记得,母亲是如何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帮她盘算着宾客名单。

她像个精明的将军,为女儿规划着今晚的每一场社交战役——该和哪位世伯搞好关系,该在哪个圈子里展现才艺。

他们一个为她搭建了最华丽的舞台,一个为她谱写了最完美的剧本。

而她,作为他们最得意的作品,只需要按照剧本,在舞台上完成一场无可挑剔的演出,就能收获所有的鲜花与掌声。

可结果呢?

舞台,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轻易占据;剧本,从开场第一幕就彻底失控。

而她的父母,那两位信誓旦旦的总导演,在演出失败后,却只会躲在后台互相推卸责任,甚至开始抱怨今晚的风水不好。

他们从不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剧本太过拙劣,也从不关心她这个女主角,在舞台上被当众夺走聚光灯时,内心是何等的屈辱与煎熬。

在他们眼里,她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只是一个承载了他们所有野心与期望的符号,一个被精心打磨、用来赢得这场家族战争的工具。

既然如此……

镜子里,女孩缓缓抬起眼,那双泛红的眼眸深处,所有的脆弱与委屈都已褪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决绝。

那就让这件工具,用它自己的方式,去赢得这场战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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