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蔓茹那看似热情、实则暗藏机锋的邀请,芙兰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慌乱或胆怯。

咦?让她上台唱歌吗?

对呀!今天是雅雯学姐的升学宴,自己都还没有送礼物呢!

虽然玥玥肯定已经准备了很棒的礼物,但那是玥玥的,不是她的呀。

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用歌声来作为送给雅雯姐的礼物!

虽然雅雯姐上次在图书馆,说了一些让她难过的话,可是,她是玥玥的亲人。

自己是玥玥的伴侣,那四舍五入一下,雅雯姐未来也是自己的亲人。

为自己的亲人,在她最重要的日子里,唱一首歌祝福她,这个主意真不错!

二婶真是温柔又善解人意呀!

还特意提醒她,让她有机会能补上这份最重要的礼物。

可是……要唱什么好呢?

芙兰的小脑袋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那些她在故乡经常哼唱的歌谣。

那些歌谣的旋律,像是刻在她的灵魂里一样。

可是,那些都是用精灵语唱的……

在场的宾客们,应该听不懂吧?

要是唱了大家都听不懂的歌,会不会显得很没礼貌?

就在她感到有些苦恼的时候,一段温柔而又悠扬的旋律,悄然浮上了她的心头。

是那首名叫《斯卡布罗集市》的人类民谣。

她很喜欢这首歌的旋律,歌词也比较简单。

嗯!就唱这个吧!

想通了这些,芙兰优雅地走向了宴会厅中央的小舞台,提起那身礼裙的裙摆,对着众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

她转向今晚的主角秦雅雯,脸上绽开一个纯粹无比的笑容。

“雅雯姐,恭喜你。”

“有一首歌谣里说,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分别代表着温柔、力量、忠诚和勇气。”

“现在,我想把这首歌,连同它所蕴含的所有美好祝福,一起当作礼物,送给你。”

“愿温柔、力量、忠诚和勇气,永远与你同在。”

芙兰这番从容大方的应对,让原本准备看笑话的李蔓茹愣了一下。

她没有向乐队寻求伴奏,只是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微微闭上了眼睛。

追光灯恰到好处地落下,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圈如同月晕般的柔和光环。

在那光环之外,所有宾客的身影和奢华的宴会厅,都退化成了模糊而又遥远的剪影。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台上,是被光芒笼罩的圣洁舞台。

台下,近百双属于这个世界金字塔顶端的眼睛,像无数道精准的探照灯,毫无保留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审视着她的容貌,她的姿态,她的表情,她身上那条价值不菲的裙子,以及她那份与这个名利场格格不入的镇定。

他们试图从她身上看到一丝慌乱,一丝破绽,一丝能证明她不过如此的瑕疵。

在宴会厅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沈律正与几位老友闲谈。

他今晚之所以会来,只是为了偿还秦安国当年的一份人情。

他那双曾缔造了无数乐坛神话的耳朵,早已对凡俗的声音感到厌倦。

因此,当李蔓茹提议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上台表演时,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在心里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胡闹。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那个胡闹的声音响起了。

一个空灵的声音,没有任何伴奏,却如同风铃被林间轻柔的风拂过时,发出的清悦回响,流淌进宾客们的耳朵里。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歌声响起的一瞬间,宴会厅里那股由信息、利益和欲望交织而成的粘稠气流,仿佛被一股来自雪山之巅的清风瞬间吹散。

有那么一刻,那些习惯了算计与权衡的大脑,都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他们忘记了身边的生意伙伴,忘记了等下要敬酒的目标,只是本能、纯粹地被一种极致的美所吸引。

沈律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骤然睁开了。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去分析音准或节奏,那双阅尽千帆的耳朵,第一时间就被音色给彻底俘获了。

那女孩的声音,清澈得像未经人世的初雪,通透得像月光下流淌的水晶。

他从业数十年,经手过无数天王天后,后期处理过成千上万条音轨,却从未听过如此干净的声音。

那是一种不需要任何后期混响和均衡器修饰,其本身就已经自带完美混响的声音。

任何顶级的录音师,毕生都在试图用各种技术手段,去无限接近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零杂质人声。

而今天,它就以一种最鲜活的方式,呈现在了自己面前。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如果说第一句歌词带来的还是纯粹音色上的惊艳,那么当这第二句响起时,沈律那属于制作人的本能,已经被彻底激活。

他发现,原来简单的音符,竟可以被演绎得如此精准。

他的耳朵在疯狂地“工作”,像一台精密的雷达,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瑕疵。

他毕生的经验告诉他,人声是不可能完美的。

再伟大的歌唱家,气息总会有迟滞,音高总会有微乎其微的偏移。

正是这些,构成了声音的质感和生命力。

但是他失败了。

他此刻听到的,不是那种通过训练达成的准确,而是一种毫无偏差的绝对精准。

每一个音高,都完美地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或偏移。

她的节奏感亦是如此,那是一种与生俱来、无可挑剔的和谐律动。

沈律感到一阵晕眩。

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唱功,甚至不是天赋。

这是一种对对声波振动频率最细微之处的绝对感知力。

他穷尽一生建立起来的、关于声乐艺术的所有评判标准,在这一刻被摧枯拉朽般地彻底粉碎了。

就好像一位毕生研究古典物理的科学家,亲眼看见一颗苹果向上飞去。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让他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变成了一个笑话。

歌曲进入副歌,芙兰的歌声在一个长音上稍作停留。

就是这个长音,让沈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他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银发女孩那空灵清澈的主旋律,稳定得如同水平线。

而在这条水平线之上,竟漂浮着另一个更高、更飘渺的旋律,像一支幽灵般的长笛,在主旋律旁婉转缠绕,如影随形。

沈律猛地环顾四周,音响系统没有任何问题,现场也没有任何人伴唱,那绝对不是和声或伴奏!

那第二个声音,就是从银发女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沈律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毕生的知识都在告诉他,眼前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人的声带,作为一个物理器官,一次只能震动产生一个主旋律,这是声带的物理极限,是写在人类基因里的生理法则。

可她,却用一副喉咙,同时唱出了主歌与华彩。

这就像一个钢琴家,只用一根手指,却同时弹出了黑键与白键两条截然不同的旋律线。

这已经不是技巧可以解释的范畴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让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荒谬感。

他穷尽一生研究声音的极限,却从未想过,极限之外,是这样的光景。

然而,就在他为这非人的技术而心神巨震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瑕疵。

是情感。

不是没有情感,而是情感给错了。

这首《斯卡布罗集市》,是一首关于逝去之爱的古老民谣,它的内核是复杂的,是成年人世界里那种混杂着怀念、伤感与遗憾的苦乐参半。

他从这位银发女孩的歌声里,听到了爱,却不是挚爱背后那份混杂着甜蜜与苦涩的回忆。

她的声音里,只有纯粹、天真的恋慕,像初春的花朵,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更不懂秋日的凋零。

她正在用一种描绘初恋、清澈见底的喜悦,去演唱一首关于逝去之爱、需要用阅历去沉淀的挽歌。

在任何一场专业的评审中,这都是足以被判为失败的致命瑕疵。

然而在此刻,在这绝对的技术完美面前,这份情感上的天真错位,却显得如此无伤大雅。

甚至,它本身就成了一种诡异而又迷人的点缀,像是在一件神明锻造的完美艺术品上,沾染上的一丝属于凡间的纯净露水。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全场陷入了一种混合着震撼与茫然的死寂。

沈律猛地直起身,将手中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威士忌随手放在侍者的托盘上,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舞台边。

在全场宾客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几乎从不在公众面前失态的乐坛隐帝,露出了近乎狂热和虔诚的眼神。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对着台上那个不染尘埃的少女,行了一个绅士礼。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让在场的宾客们感到震撼。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芙兰,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位小姐,请原谅我的唐突。”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来描述那份无法言说的听觉体验。

“几十年来,”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让全场安静的威严,“我以为自己已经听过了人类声音的极限。今晚,我才发现我错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已经洞穿了未来:“您的声音,不是用来比较的,而是用来结束比较的。它是一种新的法则,它的出现,本身就是对过去所有标准的一次清零。”

他向前一步,气场十足:“我的名字是沈律。我从不追逐潮流,我只创造时代。而您,就是下一个时代本身。”

“这个世界还很嘈杂,它听不懂您。但请您相信我,给我时间,我会让整个世界都学会安静,学会聆听。因为历史会证明,能够听到您的声音,是这个时代的荣幸。”

“现在,请告诉我,您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开启这个时代?”

李蔓茹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僵住了。

沈律这个名字,让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击中。

怎么会是他?!

那个传说中早已不问世事,只活在行业传说里的隐帝!

这个男人自己不写歌,但国内顶级的词曲作者,会把压箱底的得意之作优先送到他的邮箱,只求他能看上一眼。

他自己不唱歌,但他曾用三个月的时间,将一个默默无闻的新人,调教成了至今无人能超越的时代天后。

他的工作,就是将最好的声音、最好的旋律、最好的歌词组合在一起,然后亲手点燃,让它成为燎遍一个时代的烈火。

嫉妒与悔恨疯狂地腐蚀着她的心。

她精心设计的羞辱,她引以为傲的阳谋,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原本想证明芙兰是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草包,以此来反衬自己女儿秦雅雯的优秀。

可结果呢?

结果是她把一块未经雕琢、足以震惊整个世界的神级璞玉,亲手恭敬地呈到了这个世界上顶级的工匠面前!

她耗费了十几年心血,为女儿在商业的道路上精心铺就了每一步,从常春藤名校到集团内部的历练,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为的就是在世俗的权力游戏中争得一席之地。

可这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被秦诗玥挖出来的女孩,只用了一首歌的时间,就轻而易举地跃过了所有世俗的阶梯,直接获得了连她们这些商界巨鳄都必须仰望、来自艺术殿堂顶端人物的最高认可。

沈律这番充满了煽动性和宏大愿景的邀请,让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个传奇的诞生。

只要那个女孩点一下头,她的未来,将是一片无法想象的璀璨星途。

然而,芙兰只是歪了歪小脑袋,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眸里充满了困惑。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唱完一首歌,为雅雯姐送上祝福而已。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陌生的叔叔,会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远处餐桌旁的雅雯姐,和她的妈妈,脸色会那么难看,甚至有点发白?

是自己唱得不好听,让她们生气了吗?

人类的世界,真的好复杂呀……

然而,这一切在秦诗玥的眼中,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意味。

秦诗玥心中涌起的,不是为恋人技惊四座的骄傲,而是一种近乎恐慌的保护欲。

她知道,这个嘈杂、功利的世界,根本配不上芙兰的声音。

沈律狂热的眼神,宾客们贪婪的目光,在她看来,都像是一群发现了绝世宝藏的强盗。

他们会像对待钻石一样,想要将她切割、打磨、镶嵌,然后标上价码,将这份神迹,变成供全世界瞻仰的商品。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芙兰是她的珍宝,不是世界的展品。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就在芙兰不知该如何回应时,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从台下响了起来。

“抱歉,沈先生。”

秦诗玥缓缓地从人群中走出,她对着沈律微微颔首。

“她今晚,只是来为我堂姐送上祝福的。”

秦诗玥牵起芙兰的手,用一种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的语气,替她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

“而且,她对开启什么时代不感兴趣。”

“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一块生日蛋糕。”

这番话,礼貌,却又强硬到了极点。

沈律看着眼前这个将珍宝牢牢护在身后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不容侵犯的锐利,先是一愣,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带不走这块璞玉了。

“我明白了,是我唐突了。不过……”

他的目光,越过秦诗玥,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正好奇地望着自己的银发少女。

“我的提议,永远有效。”

“什么时候,你想让全世界都听到你的声音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的电话,秦总应该有。”

说完,他便不再纠缠,转身退回到了人群之中。

秦诗玥则牵着芙兰的手,在众人复杂而又敬畏的目光中,缓缓走下舞台,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震动整个乐坛的惊天邀约,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而直到此刻,那些宾客们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整个宴会厅,瞬间像一锅烧开了的水,爆发出了一阵嗡嗡作响的议论声。

“刚才那个人,是沈律先生吧?他竟然亲自下场抢人了?!”

“关键是,那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容貌顶尖也就罢了,怎么连唱歌都跟天籁似的?这种嗓子,简直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沈律先生的邀约,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推了?”

一位贵妇,看着不远处脸色铁青的李蔓茹,忍不住掩着嘴,幸灾乐祸地和身边的同伴低语:

“这下,蔓茹姐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是啊,本来想让那小姑娘当众出丑,给自家女儿抬轿子。结果倒好,直接把人抬上了神坛,还顺便请来了一尊真神。”

“你看雅雯那孩子的脸,都快挂不住了。估计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而一直旁观着的秦清商,则将远处那几位贵妇幸灾乐祸的嘴脸,和李蔓茹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尽收眼底。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多么生动的素材。

她想起了芙兰在舞台上那不染尘埃的神圣之美,又看了看台下这些因为嫉妒和算计而变得丑陋不堪的凡俗嘴脸。

至纯的美,与至俗的恶。

这两者碰撞在一起,所迸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张力,远比任何精心调配的颜料都更令她着迷。

她忽然觉得,今晚这趟升学宴,来得太值了。

她不仅见证了缪斯的歌声,还收集到了足够她画一整个系列《人间假面》的绝佳灵感。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