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微开,帘子随风轻翻。铺着碎花布的长桌上摆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一只玫瑰。那鲜艳的红,似乎要滴出血来。
墙上贴着我的大头照,上面用红字写着危险分子。我凝视着我空洞的眼,皱了皱眉头。
我下了床,试着开门。门没锁。我握住了门把手。
外头忽然卷来一阵炽热的风。我回头望去。耀眼的白光顿时溢满视线,意识变成一片空白。我被迫转过身去,发现门开了,就顺势踏出去。
白色的走廊,没有墙,只有一排白色的栏杆。走廊的左侧排满了房间。我的这间有个牌子,上面写着零号病人。
我的正对面是一栋楼的剖面。阳光从楼与楼之间的空隙里洒下来,好像抛出的萤石粉。
六层楼,每层都有七间屋,每间屋的人都在奋笔疾书,纸张满天飞。他们的脸都被黑雾蒙着。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回头,这里是大楼的另一半。
长长的走廊,窗台上的绿植,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的主任……
这里是工厂。我猛地意识到。
我的视线开始震荡,接着逐渐稳定,向更远处延伸。我看到了无数间工厂,看到了无数见精神病院,看到了无数个低着头的没有脸的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陷入沉思。到底是谁疯了呢?这时,一个声音叫住我。
“别到处跑,来这边。”
我寻声而望。是个医生。他快步向我走来,胳肢窝下还夹着一叠纸。
“进去吧。”他对我说,率先走进屋,我跟了进去。他搬了把椅子坐下,我则坐到床上。他细细翻看着那叠纸,喃喃自语。我才发现那似乎是病历。
“你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他说,“我就有话直说了——只要你把一切都抛弃掉,我们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摸不着头脑,没有答话。见我不开口,他继续说道:“我们对你已经足够宽容,你应该感恩。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样有头有脸地活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实话实说。
男人皱了皱眉头,咬起笔杆,翘起腿,思索着。风摩挲着窗帘,沙沙作响。我有点儿焦躁。“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半晌,他说:“那这样,你直接在这里签字。”
他递来纸笔。我接过来,纸上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懂,跟鬼画符似的。
“我不签。”我说,把东西还给他。
“喂喂,这是为你好。”他有些不悦,“M说……”
霎时间,我脑袋里的某根电路被接上了。
“M?是她派你们来的?”我质问他。
“啊……啊……是的。”男人摸了摸鼻子,“她明确指示了,要求……”
“那我就更不能签了。”我说,立刻把纸笔扔了。哗啦一声,纸张满屋飞。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火了,倏地站了起来。我不甘示弱,起身后一把抓住花瓶,对准他的脸。
“你,你真是反了!”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他慢慢向后退去。
我举着花瓶,脑袋渐渐疼了起来,好像不久前挨了沉重一击。耳畔响起白噪音,窸窸窣窣的。我感觉有人在叫我。
“滚。”我挤出这个字,慢慢放下花瓶。我捂住脑袋,里头似乎有千万条虫子在蠕动,简直要炸开。
男人面色铁青,盯着我看了半天。“你这畜生。”
下一秒我就把花瓶砸他脸上了。他大叫一声,捂住鼻子跑出去了。我踩着碎片追了出去。走廊已经封闭起来,两侧是无数的房间。男人不见了。房间里涌出无数穿着病号服的人。他们都没有眼球,凹陷中闪着惨白的光。他们张着嘴巴,看着我。
我浑身僵住,站着原地不敢动。他们渐渐拥了上来,开始扒拉我的衣服。“喂喂,干什么!”我大喊着,推搡他们。“离我远点!”耳畔,白噪音越来越响。我才注意到这是他们在低语。
虫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这个词。人群蠕动着,嘴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就像无数条绦虫蛔虫绞缠在一起爬行。黏糊糊的声音让我想起了脑浆。
他们已经把我团团围住……
“跑吧。”
我意识模糊,只是本能地反抗。他们力气很大。有人在扒拉我的嘴。
“跑吧。”
谁在说话?我绷紧意识,不让自己昏迷。周遭,有人开始掏自己的嘴巴。他们把一整只胳膊都伸进去了。接着,伴随着惊悚的咔啦声,他们拽出一个由电线、虫子、血肉拌成的球状聚合体。然后,他们试图把那东西塞进我嘴里。
“跑吧,跑吧……你只能跑了。”
是爱莉莎!我彻底惊醒过来。“我一直在你身边。”她说,“现在,跑起来吧!别停下!”
我肘开两边的人,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奔跑。不知为何,人群开始骚动,退到一边,为我让路。我脚下生风,拼命地跑,越跑越快,似乎要飞起来。
“对,就是这样。”她说,“跑吧!”
前方,走廊没有尽头。但我只能继续跑,不敢停下。周边的怪人突然开始唱歌。我听不清他们的声音,耳边风声呼呼。我跑了许久,却感觉在原地踏步。
“跑下去吧……”她最后的声音说,“我一直在。”
我开着嘴巴,点点头,甩开四肢,追逐。周遭,歌声正推向高潮。
“啊,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
向着那没有尽头的走廊,向着那没有尽头的明天,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