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知故问的嫌疑,不过纪钰舒不在乎。她们之间缺少和睦相处先决条件,像现在礼貌地看着彼此,已经是素素从中斡旋的结果。自己拥抱着素素更多的一面,纪钰舒如此确信着。角逐的赛马场中没有谁能胜过名为小纪的黑马,新来的马匹再优异也不行,而她处在下注者的位置上,早已知道结果。
“别急嘛,你不想看看小千的房间吗?你也是第一次来这个房子吧?”金宵月说。后半句的第一次刺痛纪钰舒的神经,但她仍慢慢摇头,不露出一点焦急的样子,因为她的素素会主动邀请她进去。
“真的吗?现在的状况可是和她主动邀请你时的状况截然不同哦。话说,我在小千的脖子上看到了吻痕——虽然本人坚持那是蚊子叮的。莫非是你留下的?”
——什么?
声音跨过朦胧的意识,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金宵月弧度更甚的微笑。那微笑仿佛在说:什么呀,原来留下吻痕的人不是你呀!
想法被洞穿,因温度粘腻的皮肤渗出冷汗。回想一路上的经历,心不在焉的她根本没发现这一点。
难道是在诈她?不对。那微笑中的确藏有窃喜。
“我们一起进去怎么样?然后互相保密。有你这个挚友监督,也不用担心我别有所图嘛。”
余裕绳索被一刀割断,动摇坠入心间。呐,好不好吗?柔腻的声音像是魔女操控凡人的魔咒。
纪钰舒双手交叠在胸前深吸气。宗教学拓展的圣经小故事在脑海播报,诱惑的蛇近在眼前,夷然自若。狡猾地将选择交给她来做,自己却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明明秉持着同一个念头。想必是因为知道素素比上帝更仁慈,被发现也没有任何惩罚,甚至根本不会被发现。因为素素尚未知晓善恶之外的扭曲人性。
“你,脸还满清纯可爱的。”
内在却是个妖女。
“啊呀,谢谢夸奖。也就是说,你同意了对吧?”
只是看一眼的程度,大概率任何发现都不会有。不过对方刻意提出这个建议,说不定已经发现了什么。纪钰舒无法断言金宵月没有擅自进去过。
因为不管是脸还是手,水痕都已彻底消散。
“快走吧,纪钰舒小姐。”金宵月说。这个全名的叫法不由引发纪钰舒的遐想。那个“小纪”?不过她马上就打消了奇怪的念头,就连素素自己都分不清的事情,外人没理由会知道。
进到房间内,入眼所及的便是落在桌面上的银相框。三人的合照中并没有父亲的存在,但无伤大雅,素素开心的笑容永远是焦点,在相框中也一样。房间的布置比较简约,床、衣柜和桌子是主体。可移动拼接小架子分成五层,由下到上分别是,技能书、教科书、小说、医药箱、化妆品。书桌整整齐齐,笔记本电脑盖在桌面上,只有记事本安静放在一侧。卧室狭小但不拥挤,说明素素并没有带来太多的私人物品。
在她还不知道从何看起的时候,金宵月已经打开了素素的衣柜,加重的吸气声仿佛是在吸属于素素的气息,不禁让她觉得碍眼。视线追寻而去,有印象的常服寥寥无几,廉价品抢占着原本属于皮草披肩、定制毛外套和高价裙装的空间。
一时间,她有种素素陷入经济困境的念头,但很快否决。前些日子她还看到千佳度假集团正在建设度假区和水下酒店的经济新闻,撰稿人提起日益增加的外国游客,表示其核心顾客是身价不菲的外宾。
金宵月没有胡乱翻动,但从下层取出一个真皮手提箱。她把手提箱放在地面上,却因为不知道密码暂停举动。九零七,纪钰舒说。那是她的生日。不出所料,手提箱被打开。里面的东西非常少,到一目了然的程度。空白的相框,病例袋,上锁的日记和一只脏兮兮的无尾熊玩偶。日记有些积灰,显然和近期的情况无关。在纪钰舒的记忆中,千素柔高中三年并未写过日记。箱子底下的夹层是老旧的饼干盒,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纸星星。
里面的东西饶是她也从未见过,尽管她是目前距离素素最近的人。不过并不是素素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而是秘密本身被素素所遗忘。之所以存放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想必是因为无法割舍未知的过去。长情是素素的优点,也是致命的缺陷。背上像是有猫在磨爪子,光是看着这些东西就有些焦躁,乃至生出销毁的低劣想法,但还是老样子——停在原地。
里面的东西既是隐私又和吻痕无关,纪钰舒不想金宵月触碰。
“收回去吧。”
“嗯……”
金宵月蹲在地上,纪钰舒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声音不再像之前一样有股尽在掌握的味道。似乎有些颤抖?纪钰舒不确定。不过手提箱有被好好放回原位,当对方站起来,神色和刚才看起来并无不同。
目标转移到桌面上的笔记本上。绘画的设定,少女、约定、新娘,前因后果似乎得到某种程度的解释。
纪钰舒所知道的,开始和设定融为一体。
假定真正的小纪出现,是不是代表着素素坠入爱河?偷窥是会被讨厌的违规行为,但素素与小纪的相遇将是一场彻底颠覆她们日常的行动,意味着假货会被清算。拱起肩膀,缩起脖子,恐惧无孔不入地渗入臂弯。自己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重要的是她并没有想要去扮演对方,所以起码还可以——
欸?
可以什么?
继续做朋友?和一个骗子?即使会被原谅,即使素素理解她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她就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待在素素的身边吗?
把笔记本阖上,不再去想这件事。旁边的女人一定有看见她的动摇,指不定已经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她不打算做任何解释,这场行动中不存在敌人和盟友,只有一个卑鄙的约定。而且,纪钰舒总觉得,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长久积累下来的情谊。她认为,即使小纪归来,也只是重头再来。以素素今天的反应来看,显然不曾记起九岁的纪钰舒,那么,小纪应该也是一样。
模糊的记忆来的不比梦境更清晰。
即使有讲述者在场,其内容和真正的故事也会有偏差,而这种偏差,对于本人来说是致命性的——幽灵给出的故事只有寥寥数语。
“有想到什么吗?”
“不。”
“看来你不想说呢。嗯,没关系……连本人都言辞凿凿地说不知道。依我看,小千并没有撒谎。有能力偷偷做这种事的人,也就几个,答案显而易见,也说不定真的是蚊虫造成造成的,毕竟这里的环境你也看到了。反正我只是想看看她的房间而已……我还是头一次交到朋友,谢谢你带我进来。”
“你对素素是……”
金宵月忽然用手挡住她的嘴唇:“嘘,会被发现的。”
笑容依旧。
下一刻,金宵月像是舞女似的一个快速旋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完全不在意她的目光。
门外的金宵月伸了个拦腰。
不能言明的目的已经完成。
她将宣告自己的归来。
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序曲,害怕的话就灰溜溜地逃走好了。对妒火烧心的金宵月来说,这连下战书都算不上。不过对方也算让她找到了熟悉的东西,让她安心,因此多少留了一些面子。
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若无其事回到客厅中,就当和纪钰舒从未碰面。金宵月轻手轻脚潜入厨房重地,如同幽灵在油气泡破裂滋滋声的掩护下穿过玻璃门。她需要黄昏下的荒芜公园,她需要她那有着嵌板地下室的秘密基地,她需要那有着印着法文铁盒子里奶油饼干与三合板形状锡纸巧克力的隐秘楼梯间,因为金宵月热爱曾一无所有的自己,只有从中收获爱的人能理解这一点。她好想从背后抱住千素柔,但又害怕吓到对方,最终只是趁其取餐具时像只小馋猫一样地勾走小肉丸。
接着爪子被轻轻一拍。
因为过于安心,代价就是失去防备。
“我这个厨子都还没有偷吃欸。”
“有什么关系……小千要宴请的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吗?”
“邀请小纪她们的人是你哦,我就只能视作你改变主意了,因此优待取消。”
“怎么这样?可以反悔吗?”
“想都别想!”
“既然不能独享小千的饭菜,那我干脆把小千本人给吃掉吧。”
千素柔已有防备,当金宵月露出有点邪恶的表情时,绝对不能骄纵,不然就可能触发上次一样过头的行径。有点强硬地把盘子塞到金宵月手中,让其担当服务小妹。肉丸就算凉了也没什么影响,所以是最先出餐的一个。千素柔心想恶作剧的起因是太闲了,于是决定给金宵月找点事做。才下达叫金宵月准备果汁、清洗空心菜的指令,玻璃门又一次被推开。
小纪?
千素柔对着进来的两人眯起眼睛,用非常嫌弃的口气说道:
“都给我出去!三个人站在这里超级挤!那边那个,不许装可怜!用不着你帮忙了!再赖着不走,我就用切完辣椒的手摸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