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娜依旧沉默寡言，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将莫蒂的每一次出现都视为一种威胁。她开始习惯莫蒂每日的到访，甚至会在她该来而未来时，眼神不自觉地飘向门口。当莫蒂与她说话时，她虽然仍低着头，但紧绷的脊背会稍稍放松，偶尔，那细若蚊蚋的回应里，会带上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类似依赖的颤音。
莫蒂将这种变化汇报给柳氏时，柳氏自然是喜不自胜，看着莫蒂的眼神愈发温和，甚至私下又赏了她几样珍贵的首饰，言语间充满了“多亏有你”的感慨。这让莫蒂知道，她这条路走对了——至少在侯爷和夫人看来，她这个“假千金”正在发挥无可替代的、稳定真千金情绪的积极作用。
【她看你的眼神……像看救命稻草。真可笑，抢东西的人，反而成了被依赖的。】 莫小雨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嘲讽，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那种依赖感的异样触动。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不是吗？”莫蒂在心中冷静回应。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沥沥的春雨，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让她依赖，让她信任，我们才能安全。”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一日，莫蒂带着一本简单介绍京城风物、配有插画的闲书去给晴娜解闷。她进去时，晴娜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小几前，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看得入神。听到脚步声，晴娜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将东西藏入袖中，慌乱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褪。
“妹妹在看什么？”莫蒂状似无意地问，将书放在几上。
“没……没什么。”晴娜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眼神闪烁，不敢与莫蒂对视，“姐姐怎么来了？”
莫蒂笑了笑，没有追问，转而介绍起那本闲书。晴娜明显心不在焉，手指一直紧张地蜷缩着，时不时碰触一下袖口，确认那东西还在。
直到莫蒂离开，晴娜那种异常的紧张才缓缓平息。但莫蒂留了心。她借着一次帮晴娜整理衣柜的机会，目光敏锐地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最终，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支略显陈旧，但做工精巧的银簪，簪头是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兰花。
这绝不是侯府的东西。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粗糙，带着市井气息。
【哼，看来是从那个穷地方带来的破烂玩意儿，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 莫小雨不屑道。
莫蒂却心中一动。这或许不仅仅是“破烂玩意儿”。这可能是晴娜与过去那个苦难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内心深处某个不容触碰的角落。她如此紧张地藏匿，说明这东西对她意义非凡。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将这件事记在心里。窥探他人的秘密是危险的，但了解“目标”的弱点与执念，同样是生存的必需。
另一件事，发生在几天后的花园里。
莫蒂正陪着晴娜在园中散步，耐心地指着各种花卉告诉她名字。一位负责打理园子的、面相有些刻薄的婆子经过，大概是见晴娜一身素净，不似主子般气派，眼神便带了几分轻视，口中还低声嘟囔了一句：“……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到处乱走，碰坏了名贵花木可怎么好……”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晴娜的脚步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一般，脸色煞白。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
莫蒂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训斥那婆子，却见晴娜忽然抬起头，看向了那婆子离开的方向。
那一瞬间的眼神，让莫蒂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不是惶恐，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极其冰冷的、带着狠厉的……杀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莫蒂确信自己看到了。那眼神，绝不属于一个怯懦无助的少女，更像是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在黑暗中露出的獠牙。
婆子走远了，晴娜也迅速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莫蒂的幻觉。她甚至还轻轻拉了拉莫蒂的衣袖，声音带着哀求：“姐姐，我们……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冷。”
莫蒂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温声道：“好，我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莫蒂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个眼神。
【你看！你看！我就说她不是好东西！那眼神！她想杀了那个婆子！】*莫小雨惊恐地尖叫起来。
“或许……只是被欺负狠了，一时的应激反应。”莫蒂试图理性分析，但说服力连她自己都觉得微弱。那眼神太过森然，太过沉淀，不像是一时冲动。
“是缺爱。”她最终对莫小雨，也是对自己强调，“是因为长期被欺凌，缺乏安全感，所以对恶意格外敏感，反应才会如此激烈。我们更要多关心她，让她感受到足够的温暖和安全，这种极端的情绪才会慢慢平复。”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莫蒂心底的疑窦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她开始更细致地观察晴娜。她发现，晴娜对自己送去的所有东西都异常珍惜。点心会一点点吃完，绝不浪费；衣裙会叠得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就连随手摘给她的那朵花，凋谢后，花瓣也会被仔细地收集起来，不知藏到了何处。
有一次，莫蒂不慎将一方绣着自己小字“蒂”的帕子遗落在了客院。次日她去时，发现那方帕子被洗净熨平，端端正正地放在晴娜的枕边。而当她想要取回时，晴娜却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帕子一角，虽然立刻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低下头，但那瞬间眼中闪过的、近乎本能的占有欲，却没有逃过莫蒂的眼睛。
【她在标记你的东西！像野兽标记领地一样！】*莫小雨的声音带着恐惧。
莫蒂沉默着。她想起大纲中提到的“偏执”。这些细微的、看似因“珍惜”而起的举动，串联起来，似乎正隐隐勾勒出某种不祥的轮廓。
关怀依旧在继续，甜蜜的日常仍在表面上演。莫蒂教晴娜写字，晴娜的手指笨拙地握着笔，偶尔会因为莫蒂的靠近而微微脸红；莫蒂带她去给柳氏请安，晴娜会下意识地躲在莫蒂身后半步的位置，仿佛那是她的安全区；柳氏看着她们“姐妹情深”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莫蒂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堵冰墙裂开的缝隙里，透出的不只是阳光，还有潜藏在深处的、扭曲的阴影。她亲手浇灌的这株幼苗，根系似乎并非向着阳光，而是朝着更幽暗、更泥泞的深处蔓延。
她成功地让晴娜开始依赖她。然而，这种依赖的底色，究竟是孺慕与信任，还是某种更为偏执、更具占有欲的情感？莫蒂第一次对自已的计划，产生了一丝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