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属于“莫小雨”的、布置得精致却让莫蒂感到窒息的闺房,她屏退了所有侍女。当房门轻轻合上的那一刻,她几乎能感觉到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莫小雨意识更加清晰的怨怼。

虚伪!惺惺作态!你看她那个样子,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村姑相,也配让我……让我们去讨好? 莫小雨的声音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莫蒂没有立刻反驳,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属于莫小雨的娇弱容颜,此刻却映出她自己冷静乃至有些冷酷的眼神。这种割裂感让她微微蹙眉。

“讨好是手段,生存是目的。”莫蒂在心中回应,声音不带波澜,“你看不出来吗?侯爷和夫人,尤其是夫人,对她心怀巨大的愧疚。我们任何一丝的排斥,都会立刻被放大,成为他们厌弃我们的理由。相反,我们越是表现得接纳、甚至喜爱她,他们就越是会觉得我们‘懂事’,‘识大体’,我们未来的处境才会越安全。”

安全?等那个晴娜站稳脚跟,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所以,我们才不能让她轻易站稳脚跟。”莫蒂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镜面,“我们要让她……依赖我们。”

依赖?莫小雨的意识里透出疑惑。

“一个刚从泥泞中被拉出来,骤然进入全然陌生、规则繁复环境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向导,是安全感,是一个她能抓住的浮木。”莫蒂冷静地分析着,如同在解一道逻辑题,“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她那根浮木。让她习惯我们的存在,信任我们的指引,甚至……情感上依附于我们。到了那时,即便她身份尊贵,在许多事情上,她依然需要仰仗我们。而侯爷和夫人,看到我们真心待她(至少表面如此),又怎会轻易舍弃一个能安抚真千金、维持家庭表面和谐的‘工具’呢?”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番过于冷静甚至堪称冷酷的算计。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心思如此……深沉?

“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莫蒂淡淡回应。她没说的是,在竞争激烈的现代职场,察言观色、权衡利弊、为自己争取最大生存空间,几乎是本能。

接下来的几天,莫蒂开始了她的“浮木计划”。

她先是主动向柳氏提出,晴娜妹妹初来乍到,对府中规矩、人事一概不知,自己作为姐姐(她刻意强调了这个词),理应多去陪伴,帮她尽快适应。

柳氏正愁不知如何弥补与亲生女儿之间的隔阂,见莫蒂如此“深明大义”,自然是欣慰不已,拉着她的手连声说“好孩子”,眼神中的那丝疏离似乎也淡去了些许。

于是,莫蒂开始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客院之行”。

她并不急于拉近距离,而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怀。她会在清晨带去还带着露珠的鲜花,插在晴娜房中的花瓶里;会“顺便”带上几样厨房新做的、易于消化的点心,说是自己吃不完,请妹妹帮忙;还会挑选一些布料柔软、颜色素雅的新衣送去,语气温和地解释侯府的衣着习惯,避免晴娜因穿着不合时宜而被人暗中嘲笑。

每一次,她都停留不久,话语简洁,态度温和但不过分亲昵。她像是一个耐心的观察者,记录着晴娜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晴娜始终是沉默的,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她低着头,接受一切安排,对莫蒂的赠予和话语,最多只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或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一句“谢谢姐姐”。她从不与莫蒂对视,手指总是紧张地绞着衣角,仿佛莫蒂是什么洪水猛兽。

但莫蒂注意到了更多。

她注意到,第一次送去点心时,晴娜在她离开后,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点心塞进嘴里,噎得直捶胸口,却还警惕地看着门口,仿佛怕有人来抢。

她注意到,当她解释某条府规时,晴娜低垂的眼睫会剧烈地颤动,嘴唇抿得发白,那不仅仅是害怕,更像是一种……屈辱和隐忍。

她还注意到,有一次她去时,晴娜正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一株开得正盛的山茶花出神,眼神空茫,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动着,那痕迹……莫蒂微微眯眼,像是一个反复书写的“忍”字。

看吧!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们呢!莫小雨时刻不忘泼冷水。

“恨是必然的。但更多的是恐惧和不适应。”莫蒂在心中回应,“我们需要的是耐心。”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莫蒂照常去客院,却见晴娜独自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对着面前一副简单的绣绷发呆,手指上带着几个明显的针眼。一个负责教引的嬷嬷正站在一旁,脸色有些不耐。

“……姑娘,这针脚要细密,线条要流畅,您这……”嬷嬷的话没说完,但语气里的轻视显而易见。

晴娜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身体微微发抖。

莫蒂走了过去,声音平和:“张嬷嬷,妹妹初学,难免生疏,慢慢教便是了。”

张嬷嬷见是莫蒂,立刻换上了恭敬的神色:“是,大小姐说的是。”

莫蒂没有看那嬷嬷,而是走到晴娜身边,轻轻拿起那副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端详了一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鼓励:“这配色很好看,比我当初刚开始学的时候强多了。”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对张嬷嬷道,“嬷嬷先去歇息片刻吧,我陪妹妹说说话。”

张嬷嬷巴不得解脱,连忙告退。

院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光斑摇曳。

晴娜依旧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点点。

莫蒂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她身侧,看着那株山茶花,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这府里的规矩是多了点,我刚来时也学了好久,没少被嬷嬷说。不过习惯了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没有期待晴娜的回答,说完这句,便准备像往常一样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个极轻极轻,带着颤抖和不确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姐姐……真的……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吗?”

莫蒂脚步一顿,心中微微一震。这是晴娜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

她回过头,看到晴娜终于抬起了头,那双一直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此刻正望着她。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眼,瞳仁很黑,很大,但此刻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惶恐、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冀。

莫蒂迎上她的目光,没有躲闪,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慢慢来,总会好的。”

晴娜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飞快地重新低下了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嗯”了一下。

但这一次,莫蒂清晰地看到,她那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

当天晚上,莫蒂从柳氏那里请安回来,听到侍女小声议论,说客院的那位真千金,晚膳时似乎比往常多用了半碗粥。

她居然信了你的鬼话!莫小雨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

“不是信了我的话,”莫蒂在心中纠正,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是她太需要一点善意了,哪怕这善意可能包裹着毒药。而我们,恰好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向她递出这杯‘毒酒’的人。”

冰墙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接下来,就是要让这裂缝,越来越大,直到彻底崩塌。

莫蒂知道,这只是开始。晴娜那过于漆黑的眼睛里,除了惶恐,似乎还隐藏着别的,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但那又如何?为了活下去,她愿意与魔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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