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再见到方溪雨时,她仍是那一袭白色道袍,将浮凸妖娆的身段尽数遮掩。
她仍旧是那般耐心认真地继续教顾迟练剑,即便顾迟总能在各种很简单的地方出错,她仍旧也只是耐心纠正,并一遍遍为他掩饰,讲解原理。
只是这一次,顾迟轻声问,“我有件事情不明白。”
“你说。”
“其实师姐也看的出来我天资愚钝,让师姐来教我反倒有些浪费师姐时间,不如换个人来教我吧?”
“教你练剑是娘亲的命令。”
“要不师姐每次就来我这里,自己练剑就好了。我自己慢慢摸索月轮剑法,不浪费师姐时间。”
“或许是我教你的方法不对。”方溪雨沉默片刻,“你觉得平日教你练剑的过程里,是我的讲解太过繁琐,还是我的姿态太过傲慢?”
“这些都没有。”顾迟摇头,苦笑,“就是我听不太懂而已。”
“那便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我们再来。”方溪雨深吸一口气。
顾迟望向她的脸,她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前些天他听到的惨叫,他昨日听到的哭泣声都是一种幻觉。
他忽然觉得这荒诞可笑,可他又强行忍住了笑容。他不理解为何方溪雨可以把昨日的一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许她心底此刻已经恨他入骨了吧?毕竟他昨日看光了她的身子不说,还见到了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两个时辰后,方溪雨抱出那堆练习凝玉皮的药材,“请你再为我萃取一次。”
顾迟望向她眼睛,“你还要练?”
“这是娘亲的命令。”
“你练不成的,死了这条心吧。”顾迟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不善,“我并不是说你的意志不够坚定,我指的是你的心底其实很清楚,这么做很蠢。你分明可以有更为取巧的锻体方法,我不信以你的身份地位,拿不到无垢金身的修行材料。方梓月要你修行这三门破烂锻体法门,摆明了愚蠢至极,你为何一定要听?”
“这是娘亲的命令。”方溪雨的神情仍旧平静,只是仿佛变得有些机械。
“你那么听她的话?”
“我从来没有不听她的话。”
“就算你不听话她又会怎么样?责罚你?难道她给你的责罚要比修行这凝玉皮更为痛苦?”
“我不想和你聊这些。”方溪雨冷淡地打断了顾迟的话语,“请你为我萃取药液。”
顾迟也懒得再说,把那些药材接过来,再度为她萃取了一遍凝玉皮的药液,方溪雨端着那个玉碗再一次走进浴池里,顾迟在浴池外再一次听见她的闷哼与惨叫声。
…………………………
又是一个七天。
今天是方溪雨再次挑战凝玉皮第七次淬炼的时间,也是顾迟的月轮剑法第二重终于修成的时间。
“很好。”方溪雨轻轻点头,“明天我们开始学月轮剑法第三重,待我走后你要记得再巩固今日所学,不可又像前些天一样,醒来就忘记了。”
顾迟看着她已经取出了凝玉皮的淬炼药液,已然转身走向了后院浴池,顾迟忽然在她身后冷冷开口,“你手在抖,你发现了吗?”
“我知道。”方溪雨的语气顷刻间从先前的温和变得极为冷淡,“用不着你提醒。”
“如果这一次失败后又前功尽弃了呢?”
“你不准再进来。”
“我不进来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因为灵气紊乱而导致气海逆流,若是发现的早还可逆转,发现的慢些你就要修为倒退了。这样吧,你在宗门里是否有熟识的女弟子,你先去喊一个过来,一会儿让她来照看你。”
方溪雨摇头,“没有。”
“那你用圣女的身份使唤一个总行吧?”
方溪雨沉默许久,“我不能让旁人看到我狼狈的模样。”
“为什么?”
“因为我是月轮宗圣女。”
“当方梓月的女儿实在是太幸福了。”顾迟在身后讥讽,可方溪雨却置若罔闻,只是平静地走向浴池,门帘再度落下。
顾迟坐在浴池外,今日的情景与上次相近,可顾迟听到了更多的为什么。
既然知道问为什么,那又为何不好好想想该做什么呢?
顾迟无奈地摇了摇头。
…………………………
一个时辰后。
当顾迟再度走进浴池里的时刻,方溪雨的身体正泡在浴池里。浴池的水很清澈,从顾迟的视线里,仍旧可以看见她雪腻的身躯,她的外衣又被她无意识地撕碎了,身上只剩一件贴身的月白小衣,上面也有些抓痕,此刻她衣衫残破,浴池水波荡漾。
方溪雨本能地双手抱胸,可眸子此刻既不是羞也不是恼,而是仿佛透着淡淡灰白般的绝望。
或许是先前疼的太厉害,或许是再次失败后的挫败感,她已然顾不得羞耻,面如死灰。
顾迟平静地和她对视,眼眸里没有半点情欲。
一个人在想笑的时候是不会嗯的。
“如你所见。”方溪雨的眼皮耷拉下来,“我又失败了。”
顾迟没说话。
“想笑就笑吧。”方溪雨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不会因为你的嘲笑而感到气急败坏。”
“原来你会笑啊……”顾迟望向浴池里的她,“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呢。”
方溪雨并未被顾迟的讥讽所中伤,她的眸子甚至都没看顾迟,只是望着那平静的水面,“你很厉害。”
“我?很厉害?”
“我曾以为修行成功凝玉皮,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方溪雨缓缓开口,“现在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它要比我每日在院子里练剑五个时辰困难的多。”
“刻苦自然是好事。”顾迟抬眸,“但你教过我,如果用错了方法,只是一味刻苦感动自己,就是犯蠢。”
“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该用怎样的方式来教你剑术……会让你学的更快一些。”方溪雨很轻很轻的回答。
顾迟心底忽然又生出一股无名火,说不清楚。
他忽然觉得方溪雨是个傻到了极点的女人,他现在就恨不得把这个女人吊起来抽她一百鞭,直到她开口求饶为止。
可他知道她大概率不会求饶,她会选择忍受。
“我会修行成功凝玉皮的。”方溪雨抬眸看他,“你可以,我就可以。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我能感知到,这一次我更为擅长忍受那些疼痛了,或许下一次,再下一次,我就会成功。”
“我能够忍受那些痛苦是因为我只能选择忍受……而你……”
顾迟的话语到这戛然而止。
那方溪雨呢?方溪雨此刻的处境是否又和他相似呢?她难道真的想练习这三门锻体功法吗?恐怕并不是,可这是娘亲的命令,她自幼在方梓月的庇护下长大,对方梓月的一切都言听计从,她又如何有挣扎的力气呢?修行这门功法除却疼痛以外,对她而言并无坏处,她甚至可以将其当做娘亲对她的爱……那她当然也只能选择忍受。
顾迟忽然拧了自己大腿一下。
方溪雨不解,困惑地看着他。
顾迟只是冷笑一声。
当他意识到他对方溪雨心生怜悯的一刹那,他忽然理解了方梓月的动机。方梓月估计早就猜到了他就是在故意恶心人,故意在学剑这种事情上摆烂。而方梓月回应他的方式,却是用她的亲女儿方溪雨来试探他是何种心性。
“你想练就练吧,你这些天教我练了这么久的剑,我也有一个道理要教给你。”
“嗯?”方溪雨抬眸。
“活着就是要忍受痛苦的,但忍受痛苦的意义是有朝一日,能把那些痛苦都十倍奉还回去。我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修行的凝玉皮。”
方溪雨不曾应答。
许久后,她才很轻很轻地说,“我不恨娘亲的,娘亲是为我好。”
“明知道有更好的锻体方法,却偏要你像是受刑一样练习这没几年以后就用不到的锻体功法,也叫为你好?”
“或许娘亲只是为了磨练我的心性。”
“你也说了是或许。”
“但我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方溪雨迟疑片刻,抬眸,“你转过去,不准再盯着我看。”
“反正都已经看到了……”顾迟耸了耸肩。
她的手臂纤细,胸脯又是那般饱满,而胸前的衣衫先前碎裂了,有些挂不住。此刻即便她抱着胸脯,仍旧有大片白嫩溢出来,浴池里水波荡漾。
“你这么看着我……会让我很不舒服,或者说,很恶心。”
“我脸皮厚。”
“我……没有对你不好,所以……你不该这么对我。”方溪雨的眼睫轻颤。
“这世上对人好有时也不会有什么回报,对人坏反倒总能占不少便宜,你和我讲这个道理没用……我天天守在这听你惨叫哭泣,听的心烦意乱,多看一眼怎么了?”
方溪雨的手臂抱的更紧了些,胸脯也被她纤细手腕勒的愈发厉害,反倒显得更加诱人。
她现在灵气亏空,身体毫无力气,否则她早就拔剑直指顾迟咽喉了。
顾迟望着她身边的浴池渐渐凝结成冰,无数寒气从她身躯溢散出来,就连她眼眸里本能涌起的水雾都缓缓凝结。顾迟忽然意识到,她似乎因为急火攻心而灵气紊乱,当顾迟再度凑近的时刻,她的身躯已然在浴池里化作了冰雕,先前淌下的泪滴在她的眼角凝结。
他拎起那把方溪雨给他的灵剑,将已然冻在冰块里的方溪雨凿了出来。当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此刻才意识到。
她的灵根仍旧是残缺冰脉灵根。
她并没有使用青面留给她的那张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