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溪雨见到方梓月的时刻,她正在月下赏花。
院墙里种了一丛丛紫鸢花,与方梓月此刻身上旗袍的花卉图案如出一辙,而此刻的方溪雨已然褪去了那身浅蓝色的旗袍,换回了更为端庄得体的白色道袍。
她还是更喜欢穿着道袍,舒适,轻便,也不会惹的人频频回首。
此时方梓月正慵懒地靠在躺椅上,她这身旗袍显然是定制来的,恰到好处地贴伏着她的身躯。此刻她的双腿交叠,眸子慵懒地望向方溪雨,“怎么没穿我给你定做的衣裳?”
“白日里穿了,沐浴后刚换。”方溪雨如实回答。
“不喜欢?”方梓月眉梢轻挑。
“有点。”方溪雨不擅长说谎,她知道说谎的话娘亲大概率会看出来,倒不如实话实说。
“哪里不喜欢?”
“太惹眼。”方溪雨回答。
她过往的所有衣裳都是方梓月给她买的,她都会应付般的穿上一次,例如上次去焚天秘境时穿的那一袭浅蓝色纱裙。方梓月很喜欢给她买衣裳,甚至亵衣也会为她挑选好,但她挑选的衣服,方溪雨都不是很喜欢。
她喜欢此刻这身能将她的身段完全遮掩的道袍,也更喜欢把胸前柔软裹的更紧,即便会有些稍稍喘不过气也没关系。
对于她的回答,方梓月并未表露出不满,却也并未有所赞许,只是淡淡道,“修行本是孑然一身,拘泥于外物反倒落了下乘,你觉得呢?”
顷刻间方溪雨明白了方梓月的意思,眼睫微抬,“是。”
“最近教顾迟学剑的进展如何了?”
“他很愚笨。”方溪雨仍旧直言不讳,“月轮剑法第一式,我教了十个时辰,他仍旧才刚刚入门。”
方梓月唇角勾起,“你认真教了吗?”
“认真教了。”
“你不够认真。”方梓月却这般开口。
方溪雨没再争辩,低垂下头,“是我的错。”
“你也给我去修行凝玉皮,磐石体,以及青竹筋。”方梓月笑起来,“不懂的地方,你就去请教顾迟。”
“好。”方溪雨低头,没有抗拒,平静接受。
片刻后她抬起头,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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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方溪雨再来到院落里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大堆灵药。
正在装模作样练剑的顾迟,停下手中练剑的动作,不解地看向面前的方溪雨,“你手上这些灵药……”
“这是凝玉皮的修行材料。”方溪雨抬眸看他,“你修行过凝玉皮,等我教完你练剑,请你教我该如何淬炼。”
“好端端的修行这个做什么?”
“娘亲要我修行。”
“啊?”顾迟微微皱眉。
“师姐,我很认真地告诉你,修行这三项锻体法门很疼,超越常人忍受的极限,且最多效果也就到元婴中期以下,后面对战力的提升微乎其微。你若是真的想要锻体,学一些体修的手段,藏经阁八楼的那本无垢金身应该会更适合你。”
“这是娘亲的命令。”
“你娘亲没事折腾你干嘛?”
“不知道。”方溪雨摇头。
“你要不抽空去给她解释一下其中利害关系……不,她应该很清楚才对。”顾迟迟疑了片刻,“她故意的?”
“是我办事不利。”方溪雨的脸上自始至终神情都没半点变化,只是平静地说着,“我没能教好你。”
顾迟一时间无言。
什么意思?这算是美人计还是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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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装模作样的练剑结束,顾迟开始给方溪雨讲解凝玉皮的修行要点。
其实没什么要点,就是把那些药材全部炼化成药液,但那些药大多都有毒性,会带来灼烧针刺般的疼痛,在这期间要运转灵气,使得身体将这些药材全部吸收,每次一个时辰,总共七天便可修成,很简单。
方溪雨收集来的那些药材都是对的,顾迟甚至还开炉替她萃取好了透明药液,将去盛在一个玉碗里,交给面前的方溪雨,“只要将其涂抹在身上,静候三分钟,你就可以开始用灵气来炼化了。”
“好。”
“还有就是……你修行这个的时候,最好边上有人照看,若是你在疼痛时失去神智,灵气失控,便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方溪雨沉默片刻,抬眸看向顾迟。
顾迟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方溪雨迟疑一瞬,“嗯。”
“我倒是没关系……那师姐就在我后院的浴池里修行好了。我会在外感知师姐的灵气变化,若是灵气紊乱了,我便闯进来把师姐打晕过去,师姐记得涂完药液后,再穿好衣裳……这样可以吗?”
方溪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在那迟疑了约莫十息的时间,她很轻很轻地点了头,接着便钻进了后院的浴池里。而顾迟则坐在了浴池门帘外的台阶下,看向了天空轻飘飘的云。
他在心底开始默默倒数,三分钟以后,他听见了方溪雨竭力压抑的闷哼声。
他是过来人,自然了解凝玉皮的修行之苦,当初他紧咬牙关,差点没将满口牙齿咬碎了去。此刻两人之间隔着浴池的门帘,他当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单单只是听见那极度痛苦的闷哼声,他隐约可以想象到方溪雨此刻的神态。
这种痛苦会持续整整一个时辰时间。
顾迟就一直静坐在那,他偶尔听到闷哼,亦或是惨叫,还有竭力想要克制的抽泣声,时辰过半的时刻,他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方溪雨的呢喃,她在问询为什么?
她想问谁?谁又能回答她?
顾迟愈发琢磨不透方梓月的心思了,真是莫名其妙,难道他还会因为她的女儿受苦而有半点心疼吗?真是可笑。
这一个时辰里他一直在认真关注浴池里的灵气变化,方溪雨的灵气倒是一直都还算沉稳,未曾紊乱。
一个时辰后。
浴池的门帘被打开,一袭白色道袍的方溪雨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此刻还微微透着苍白,嘴唇有被咬破的痕迹,嘴角微微渗着血珠,看上去有些渗人。
“麻烦你了。”她向顾迟道谢。
“无妨。”顾迟摇头,“师姐慢走。”
方溪雨离开他的庭院,她的步伐不再似来时那般沉稳轻盈,此刻像是步履蹒跚的老人般微微透着疲惫,耷拉着肩膀,背影落魄的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猫。
…………………………
“凝玉皮每一次修行所需要涂抹的药液数量都要增多,随之痛苦也会渐渐加剧,我的建议是师姐不必一次修完,可以每间隔几天再修行。”
方溪雨摇头,执拗地看着他,“烦请你为我护法。”
“好吧。”顾迟无奈地笑笑,守在浴池门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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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以后。
今日便是方溪雨修行凝玉皮的最后一天。
顾迟发觉他似乎小看了方溪雨,尽管昨日的方溪雨已经在浴池里哭喊,打滚,但她仍旧以残存的理智成功修行完了第六次,而今日则是最后一次。
只要今日熬过去,她的凝玉皮便算是修成了。
而顾迟这几天一直在她的悉心指导下,继续装模作样地练习月轮剑法的第二重。他的进展仍旧尤其缓慢,但方溪雨教的很耐心,不管他提出多蠢多傻亦或是多没意义的问题,她都会用清冷的声线耐心为他解惑,甚至不再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她似乎不再只是把顾迟学的不好怪罪给顾迟没有天赋,而是真的认真开始思考,是否是她哪里教的不够好。
顾迟心想莫非方梓月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良心?会不会因为方溪雨受苦而有一点点的自责?遗憾的是他真的一点都没有,甚至每次方溪雨在浴池里惨叫,他在外面憋笑。
好几次他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怎么会因为方溪雨的痛苦而感到丝毫怜悯呢?他只会因为方溪雨也承受了和他过去所承受的相同的痛苦,而感到尤其满足。
但这一次,一个时辰以后,顾迟在听到一声高亢的,急促的,近乎要刺破天穹的惨叫声后,后院的浴池内忽然就没了动静。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方溪雨的名字,一点回应都没有。
当他迟疑了好几秒要不要进去的时刻,他在下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哪需要在意那些?就算他看光了方溪雨的身子,他又不吃亏。于是他便起身,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浴池里此刻满是冰冷寒气,即便头顶阳光普照,可仍旧冷的顾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方溪雨的身体此刻半泡在浴池里,上身趴在了浴池边,脸颊贴伏着浴池边缘的玉石,似是已经昏迷了过去。她的外衣此刻化作碎片,漂浮在水面之上。
她穿着挂脖的白色金丝肚兜,腰肋处有一道道血痕,那时她自己用指甲抓挠出来的,在极度疼痛的时刻,她早已忘记了一切,只是胡乱地发泄着疼痛,或许是想要将这一身药液褪去,可却又被残存的理智所克制,最终折腾的满身血痕。
她穿着包臀的粉.白绸裤,可因为绸裤被水浸润的缘故,紧紧贴伏着她的身躯,愈发显得曲线玲珑。蜜臀下的臀线恰好与水波平齐,那双修长雪白的美腿尽数浸泡在池子里。
顾迟来到她身边,蹲伏下来,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嗯,应该是疼昏死过去了。
而且,因为她疼昏死过去了,这最后一次凝玉皮的淬炼,前功尽弃,药力尽散,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顾迟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都快传到了院子外去。
直到一道清冷疲惫的声线,在他耳边缓缓响起,“很好笑吗?顾迟。”
顾迟知道是方溪雨被他吵醒了。
他不敢低头看,于是抬眸望向湛蓝天穹,“出于担忧师姐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进来查看的……师姐莫怪。”
“我只是问你,很好笑吗?”方溪雨一字一句地问道。
“师姐不了解我。”顾迟看着云朵随风缓缓飘散,“我是那种尤其阴暗的卑鄙小人,一看到别人经受了和我一样的痛苦,最终又前功尽弃,我忍不住幸灾乐祸。”
方溪雨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笑够了,就出去吧。”
顾迟仰着头走出浴池,渐渐加快脚步,只要他走的足够快,就听不清浴池里方溪雨那极力压抑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