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弯间的力道散去。一瞬间浮现的认真神情转为八面玲珑的微笑。没有啦，金宵月回复说。不过千素柔直觉地认为那是真情流露。反倒是现在，她看起来像是在背着包袱执行某种危险的任务，因此不得不全心全意地扮演另一个人。

即使是伪装，她也无法置哙。因为就连她自己是不是真实的，千素柔都搞不太清楚。仔细一想，真实自我就是个暧昧定义，属于是会被在科普网站上分为广义和狭义大肆分析的形而上学理论，光是拿出来讨论就和现实背离的程度。

“看在你嘴甜的份上。”

声音细如蚊蚋，千素柔头一次主动回应，让有些僵硬的挽臂动作变得协调，直至成为紧贴的挽手状态。她侧过头，仔细端详金宵月惊讶的表情，拨开因汗水耷拉在额头上的头发，神色羞赧地盯着那双忘记眨的浅灰眸子。从中能清晰看见自己的模样，千素柔心想。

虽然不能同等的以宝物视之，但适当的回应还是能做到的。

或许是害怕接下来可能的回馈，脚步匆匆启动。目的地是农贸超市，一个能买到所有日需品的地方，既有盖着检章的鸡蛋，也有袋装的冷冻馄饨。经过半条街，能看到一个设置着绿色顶棚的空间，往里走就是农贸超市。门口常常有一些临期的特卖物品推销，但还没有到日子，因此空空荡荡。

尽管金宵月未就刚才的变化发言，但相握的手掌已经充分表达了她的想法。指缝被扣得严严实实，千素柔能清晰感觉到受力位置的骨头型状。纤细且有力。途径收银台时，明确感受到值班人员的目光，透过落地镜能瞧见那好似调侃的笑容。作为偶尔和收银员聊上两句的熟客，千素柔已经预料到某天独自前来时被问及今天的状况。

“小晚先松开吧，这样子有些不方便。”

金宵月听话地松开手，然后轻车熟路地找来一个推车，乖乖巧巧地跟在千素柔身边，满脸快活地开始挑选。千素柔呆愣愣地盯着她的样子。热情的大小姐和农贸市场。一个让人觉得非现实的组合。

然后互动游戏开始。

就像是情侣似的，千素柔报出材料的名字，金宵月快速穿梭在货架间找到对应的物品。虽然没有详细判断哪个商品更好，但千素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只言片语对食材的讨论，让千素柔确信她们正在拥有密不可分的共同经历。

不再是单调的贴近。

默契开始萌发新芽。

毕竟在外人看来她们的关系不一般，在习惯这种看法之后，千素柔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现在确实很有朋友间的氛围。看着金宵月慢吞吞地在百奇饼干和魔芋片中烦恼，千素柔少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还是魔芋片吧。小晚你点的菜色热量可不低，虽然我觉得你再胖一点可能更健康。”

“那是现在好看还是胖点好看？”

“呃——”

“懂了，是现在。驳回！”

可能是自己不够纤细，又或者是喜欢小纪心情的残留。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更喜欢纤长一些的体型。谈不上特别的爱好，只是觉得她们会更擅长运动，这点对她这个运动白痴来说很有吸引力。

将近一年时间都在训练适应失控的平衡感，医生给出适应性很强的评价。尽管她在日常活动上已和常人无疑，但像是跑步一类的剧烈运动百分百会摔跤，这也是她不想和谢韵对打的原因。当然，如果只是休闲地来回接慢速球，千素柔是不惧的。

农贸超市里空调的风很强，温度偏低，冷空气在下方堆积，有股会呼出白雾的错觉。强力照明伴随各处，像是生鲜展示柜的看守，使得空间色调暗沉，让人难以想象室外红日低垂。寥寥采买的几个人分散在各处，周围安静得像是只有电风扇在响的学生教室。

孤独的空间。

以前不懂得抢限购品时，千素柔常在这个时间段来，当时并没有相同的感受。不过在看到金宵月将魔芋片挡在面颊前、让小袋子上印的棒槌状紫色丑八怪吉祥物代替五官时，笑出声来的千素柔发现一个人果然是非常寂寞的事情。

下次，要不要叫惜冬一起来呢？

“好丑。”

“是吗？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嗯，仔细看的话——果然还是好丑。”

“说这种话，小心魔芋星人晚上出现在你的梦里哦。”

千素柔失笑：“那是什么啊？”

魔芋片压在购物车的正上方，金宵月凝视车前的挡板，左手食指抵在下唇，好像在思考自己的体型有没有坐上去的可能性。然后突然对千素柔说：

“下次我们去游乐园玩吧？我早就想要体验一次。”

忽然没头没脑的提议让千素柔一怔。马上她又听到——

“到时候要手推碰碰车，小千负责在后面推我。”

金宵月露出有点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道。觉得千素柔有可能回答好啊，也有可能回答我才不要。千素柔又拿了一包百奇饼干放到推车里，浅浅对着金宵月一笑——

“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吧。”

约会的日期在保质期内。

是前者。金宵月高兴不已。

想要一同完成彼此最初的梦想，因此她在离开的数年间一直都十分克制。不是无欲无求，而是最大的欲求一开始就决定好了。就像是等待一场最盛大的聚会，要准备狂野、有趣的故事，彩色的烟花，美味的料理——使一切都完美无缺。此刻，主角开始入座。

“可是小晚，现在应该已经没有手推碰碰车了吧？最近的机器都开始使用电力了。啊，我可以负责开车，不要摆出失望的表情嘛！听说邻市新开了一家动画主题乐园，评价挺不错的。”

千素柔跟母亲和妹妹去过一次游乐园，但是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因为当天母亲的情况很不好，却又为期待已久的孩子们硬撑着，结果是她拜托扮演人偶的工作人员找到司机，才没有酿成大错。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动过去游乐园的念头。

之所以知道这个讯息是手机上的推送，智能大数据检测到她搜索漫画技法和二次元绘图。

“欸！小千对动画感兴趣吗？——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

瞧见金宵月满满的意外之色，千素柔有点心虚地说道：

“刚才路过的商场就在放动画主题曲哦。以前虽然是亚文化，但现在很有影响力，稍微接触一些也很正常。话说，小晚觉得喜欢动画的是什么样的人？”

“啊，我不是有偏见的意思。——只是小千给我种不会看电影以外影视的感觉。”

“什么啊？”

“个性超正经的样子？”

“——哈哈，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呀。”

“所以有喜好这点倒让我放心了，我也会试着了解一下的。”

金宵月的口吻异常认真，这让千素柔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不用了解也没关系，真想这么说。尽管明白其中有许多好作品，但不论是何种艺术，诞生佳品时都会伴随糟粕，至于毁誉参半的就更多了。千素柔可不想对方因为自己看到些奇怪的动画。

话说回来，她自己也没怎么看过这个世界的动画。诸事缠身的情形下，实在是没那个余裕。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结账吧。”

“我来付吧。让你做饭本就是我的任性之举。”

“不用，我可以刷会员卡。而且，我还差三个印章就攒满一页了，据说可以换得神秘奖品。”

千素柔挥挥手中的印章卡。奖品多半是吃食和日用品，不过惊喜的感觉确实叫人欲罢不能。印章卡只是添头，积分卡也是可以使用的，能换取一些其他东西。

金宵月心里想着，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她推着车走向收银台。

突然想起读过的一本书中的话。人是不会自然成长的，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情，且必定伴随着失去某样东西。想必，自从那个时候起，孑然一身的她们就没有任何长进。因为小千忘记了，所以才能持续和未来进行奋战，保持着新鲜感，直到今天。不过确实没错，自己也是拼掉了半条命，才能撑到重逢的日子。

采购的数量很多，一个塑料袋装不下的程度，所以分为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心想着不会吧，但结果还是两个人提着大袋子的两边，千素柔拿着另一个小的，理由是有利于平衡。

离开超市时，天空已经有淡薄的月亮影子。时间未到，因此还未凝实。那些罩着蔽光罩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异国风情的设计留有一点上个世纪痕迹。有不少说说笑笑的男女从商场中走出来，千素柔看到他们挽手紧密的模样，不禁将对方和自己方进行比较。结论是小晚还算克制，至少没有动不动就蹭个脸，或是像树袋熊一样双臂抓着不放。

现在的她们看起来是怎么样的呢？

在思索这个答案之前，她听到一个极其意外的声音——

“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