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校园安全区在午后的燥热，呈现出一种矛盾的景象——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初具雏形的防御工事之间，充满勃勃生机。
而那份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上，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又如同无形的阴霾，让这份生机显得格外脆弱。
林立静静地坐沙发上，指尖无意识摩挲茶杯边缘。
目光落在顾灼凌手上那本橘红色功法册子上，纸页很新，墨迹却透着一股古朴苍凉的韵味，正是顾灼陵凭记忆默写出的《焚天烬墟功》前三重。
他的对面，顾灼陵端坐着，身姿笔挺如松稍稍前倾，曾经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此刻已然化作一种沉淀下来、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请你，助我重返宗门，清理门户！”
他没有立刻拿起那本足以让任何武者疯狂的王级功法，反而抬起眼，深邃的眼眸平静注视着顾灼陵，抛出一个冰冷而尖锐的问题。
“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林立语气很平淡，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切开顾灼陵信念的核心，“清理门户是很容易。可如果，我是说如果，当你回去的时候发现，你的宗门，烬墟圣教，已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根烂到了梢，烂得无可救药，到了必须连根拔起、寸草不留的地步……”
“你，还下的去手吗？”
顾灼凌猛抬起头，眼神凌厉如剑，那份宗门弟子的骄傲与固执似乎要破体而出。
但他紧紧攥住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
他想到了那个迷惑宗主的妖人，想到了那些被排挤、被废去修为的同门，想到了宗门内乌烟瘴气的现状……
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犹豫和不舍都压入胸腔深处。
最终，一字一顿，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一一
“倘若烬墟圣教真的到了那一步，成为危害江湖的毒瘤，那便不再是我心中的圣教，只是一具……披着光鲜外皮的腐尸。”
“我辈修道，求的是心中正气，护的是天下安宁！”
“宗门可以是家、是根，但绝不是藏污纳垢的匪巢！”
“本该庇佑安康的参天大树，却在流淌毒液……那么，亲手将其斩草除根，挫骨扬灰，便是我这最后一代烬墟圣教弟子，所能为它保留的……最后的尊严！”
话音落下，校长室陷入一片死寂。
顾灼陵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
语气落定，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为之一肃。
林立看着顾灼陵，一直以来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缓缓勾起了一抹发自真心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欣赏，有认可，更有一种寻得知己般的释然。
“好。”
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伸出手，郑重将那本《焚天烬墟功》拿了过来。
入手微沉，仿佛承载一个宗门的兴衰，与一个男人的血誓。
“顾兄高义，在下佩服。此事待时机成熟，必会助你一臂之力，还圣教一个真正的清明。”
得到林立的承诺，顾灼陵一直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站起身对着林立，深深地、庄重地行一个他那个世界最崇高的揖礼。
“顾灼陵，在此……谢过林立阁下。此后，但凭驱策，万死不辞。”
这一拜，拜别的是他身为大宗弟子的骄傲，托付的是整个宗门的未来。
林立坦然受下这一礼。
他知道自己接过的，不仅仅是一本功法，更是一份来自整个宗门的因果。
严肃的话题至此告一段落，室内的气氛随之缓和下来。
林立示意顾灼陵重新坐下，为他续上热茶，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开启了新的话题。
“说起来，我挺好奇。”
林立靠在椅背上，翻越《焚天烬墟功》，学习进度开始上升，“昨天我当着全世界的面，散播那些恶心巴拉的图片，又用幻境把人搞得半死不活，最后还理直气壮地宣布要「滥用权力」……”
“在你们看来，我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和疯子吧？”
“你就不怕我把功法骗到手，转头把你弄了，或者利用你的宗门达成什么目的？”
这番直白到近乎挑衅的问话，让顾灼陵微微一愣。
他看着林立，发现对方的眼中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好奇。
他摇摇头，神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不怕。”
“不怕？”
林立抬眼，对顾灼凌的回答感到意外。
“因为……我看得懂。”
顾灼陵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脸上那份冰冷的疏离感似乎消融些许。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洞察，“林立阁下，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昨日种种看似鲁莽疯狂，甚至血腥残酷，但在下看来，却非如此。”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看似疯狂，却都指向同一个目的——逼迫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在这场末日里，以最快的速度丢掉幻想、认清现实，然后拼尽全力活下去。”
“你选择一条布满荆棘的君王之路。”
“这条路注定不被理解，要背负所有的骂名和误解，你将自己变成所有人为之恐惧的「恶」，以此来守护他们心中那份脆弱的「善」。”
“相比于那些只会用空洞的言语安抚人心，却拿不出任何实际行动的所谓「仁君」……”
顾灼陵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敬佩，“我反而更佩服你这样，敢于亲手染上污秽的……真正的掌权者。”
在听到顾灼陵这番话后，林立的笑容一滞，随即化作一抹难以言喻的萧索与落寞。
深吸一气，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怔怔看着杯中氤氲的茶气，心中涌起一股荒谬之感。
偌大的安全区，数千名师生，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崇拜他，质疑他，恐惧他……
到头来，第一个真正看懂他行为背后逻辑的，竟然是这位来自异世界、最初还对他抱有敌意的宗门弟子。
他唏嘘笑了笑，带有解脱意味，“真没想到，整个安全区五千多人，看透了这一切的，竟然是你这么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外乡人。”
自从昨天之后，吴凤、邱炩、乃至所有核心成员，虽然依旧执行他的命令，但眼神中那份无法掩饰的疏离和不解，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孤立在权力的顶峰，无人能懂，也无人敢懂。
却不想，这份孤独，竟被一个来自异世界、同样背负着沉重宿命的人，一言道破。
“来。”
林立举起茶杯，对着顾灼陵，“敬。”
顾灼陵也举起茶杯，“敬，孤傲的君王。”
叮。
两只陶瓷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茶汤微漾，映出两张同样年轻，却承载太多东西的脸。
杯中微苦的茶水顺喉而下，却带着一丝甘甜。
放下茶杯，林立将话题转回了功法本身，“既然交易已成，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焚天烬墟功》要如何入门？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顾灼陵闻言，神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缓缓说道，“林立阁下悟性奇高，想必已看出此功法并非寻常武学。其核心要义，不在于「练」，而在于「焚」。”
“修炼此功，需将自身视为薪柴，以百折不挠之意志为火种，点燃己身之精神、血肉乃至灵魂！”
“以内力化作焚天烈焰，自内而外，反复灼烧淬炼！”
“每一次运转功法，都是一次彻底的自我焚烧与毁灭。”
“经脉会被烧灼，脏腑会被炙烤，精神会被撕裂……唯有在承受住这无边苦痛之后，方能从那「烬墟」之内提取、凝聚出那至纯至霸的……毁灭之力。”
顾灼陵的语气平淡，话语却蕴含恐怖意味，却让空气都仿佛凝固。
林立听得眼角直抽，好家伙，这不就是把自己当烤串，还是从里往外烤的那种？
《修罗煞》是精神折磨加走火入魔风险，《焚天烬墟功》直接物理和灵魂双重自残？
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用一种带着古怪探究的眼神看着顾灼陵，语气复，“我说顾兄……你们那个世界的江湖人士，是不是……都特别跟自己过不去？或者说，有什么特殊的自残癖好？”
顾灼陵闻言一愣，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仔细回想一下自己所知的那些名门大派的顶级功法一一
少林《易筋经》，修炼时筋骨错位，痛不欲生；
武当《太极神功》，需要勘破生死，心境稍有波动便可能内力逆冲；
丐帮《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对肉身负荷极大，稍有不慎便会自伤经脉……
更不用说那些魔道邪功，哪个不是伴随巨大风险和反噬？
好像……确实……都挺废人的？
顾灼陵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阁下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林立无奈笑叹几声，心下了然。
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想要获得顶级的力量，总得付出点异于常人的代价。
就是代价嘛……有点吓人。
……
……
送走若有所思的顾灼陵，林立没有耽搁，再次来到之前修炼《修罗煞》时所在的教学楼后方空地。
这里相对僻静，不易被人打扰。
现在下午时分，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林立深吸一口气，将一切喧嚣与算计摒除脑后，盘膝坐下，五心朝天，缓缓闭上了双眼。
回忆顾灼陵的指点——以自身为薪柴，以意志为火种，点燃己身。
体内，因通过修炼而变得愈发凝练的内力，如同温顺的溪流，在他意念的引导下缓缓流淌。
这股力量，此刻还带着洗髓丹带来的纯净气息，平和而稳定。
但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将这股平和彻底点燃！
“意志为火……”
林立的心神沉入丹田气海，那里是内力的源头。
开始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量，观想着一簇微小的、却蕴含着无尽潜能的火苗。
火苗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内心最深处那份不屈的意志，那份在末日中挣扎求生、渴望变得更强的执念。
这并非易事，精神力的凝聚远比调动内力更加困难和抽象，林立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变成一柄无形的刻刀，正在坚硬的虚空中，一点点地、艰难地刻画出火焰的轮廓。
阳光暴晒或是林立的高度专注，让汗水开始从他的额头微微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林立的精神几乎要被这精密的观想耗尽，而他拿出镰刀拄地紧握，方便转移身体上的注意力。
丹田气海深处，那股原本平静流淌的内力猛地一滞。
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灼热感，如同投入木屑的小火星，簇起微乎其微的火苗。
成了！
心头一振趁热打铁，将更多意志力投入其中，如同鼓动风箱，欲将那星星之火逐渐煽动。
灼热感开始变得明显，从一丝暖意，迅速攀升为烫手的温度。
原本温顺的内力溪流开始躁动不安，仿佛变成沸腾的岩浆，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
“哼呃……”
林立闷哼一声，牙关紧咬，这股灼痛远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猛烈，就像自己被关进烤炉，四面八方被热气包裹将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用最高温的温度进行炙烤、焖烧。
但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意志之火不断壮大，那股灼热不再满足于经脉中流淌，它们开始向外渗透，如同烧熔的铁水，开始灼烧他的血肉、脏腑！
“呃啊啊！你他妈的！！！”
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着全部感官。
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迅速变得通红，仿佛被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他能清晰「听」到自己血肉，被灼烧时发出的滋滋声，能「闻」到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焦糊味，能「看」到自己五脏六腑在烈焰中扭曲、变形！
这是一种源自身体最深处、无法逃避、无法隔绝的极致痛苦，与《修罗煞》那种来自外部、冲击精神的幻境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由内而外的自我焚烧！
林立感觉意识正在模糊，身体每一个角落都在尖叫着让他停下、放弃一一
会被烧死！会死于自燃之下！
但林立不会放弃。
手死死握住镰刀，力道之大隐约握出血，意志如同狂风暴雨下扔屹立不倒的礁石，守着林立最后一丝清明。
“视自身……为薪柴！”
艰难回忆顾灼陵的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给老子烧……烧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
毁灭……然后重生！
强迫自己去拥抱这份痛苦，去感受那烈焰焚身的每一丝细节。
就像修炼《修罗煞》，他不再抗拒，而是用意志引导狂暴的火焰内力，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灼烧、毁灭自己的身体。
经脉寸寸断裂，在火焰中被强行熔接、拓宽。
血肉不断枯萎焦黑，从灰烬中生出更加坚韧的新生组织。
骨骼仿佛被投入焚化炉烧至通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在每次濒临破碎的边缘变得更加致密。
林立感觉自己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涅槃，是凤凰的浴火重生，用自己的血肉灵魂作为燃料，进行一场更加残酷、原始的蜕变。
汗水早已蒸发殆尽，从毛孔中渗出的是带着焦糊味的血珠。
身体如同刚出炉的烙铁，散发出惊人热量，周围空气都因为高温而扭曲起来。
渐渐地，那股毁灭性的剧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一
在痛苦的最深处，一丝极其精纯、极其霸道、充满毁灭气息的崭新力量，如同从灰烬中诞生的火种悄然凝聚。
这股力量，远比他之前的内力更加凝练、更加狂暴，仿佛蕴含焚毁一切的意志一一
《焚天烬墟功》，成了！
当林立终于用意志缓缓稳固那焚身烈焰时，他猛地向前栽倒，双手死撑镰刀刀柄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将地面都浸湿一片。
感觉仿佛死过了一次，身体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疲惫和疼痛。
但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和通透感，也从身体的最深处涌现出来。
林立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缕璀璨的暗金色光芒，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然后，心念一动。
轰一一
一簇金色火焰，在掌心凭空燃起，静静燃烧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掌上的空气略微扭曲。
【学习进度：100%】
【已习得功法《焚天烬墟功（第一重）》】
【你的内力已具有烬墟属性】
【你的身体经过初步淬炼，获得部分火系抗性】
看着掌心的火焰，林立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疲惫，却相当快意的笑容。
“真他娘的……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