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凤的脑海只剩一片轰鸣。

王毓一番话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最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忠诚之中。

什么将军,什么支柱,什么威严……

在王毓轻描淡写的深渊面前,显得可笑和苍白。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屈辱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冲垮她所有的克制。

“你他妈一一”

吴凤低吼一声,脑子一热,原本只是攥着拳头的手猛然探出,一把抓住王毓单薄的衣领。

手臂发力,动作粗暴得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王毓整个人向后狠狠一拽,然后重重撞向自己身后的墙壁。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墙壁不高刚好及腰,而墙外便是三层楼高、被月光映照得一片清冷的地面。

王毓的身体因为剧烈撞击而向后仰去,超过三分之一的身躯已经悬空在围墙之外,夜风瞬间灌满她的衣衫,将她的发丝吹得狂乱舞动。

只要吴凤再往前推上那么一寸,或者松开抓住她衣领的手,王毓就会像一片凋零的叶子,从这三楼的高度坠落下去。

吴凤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身前这个看似随时都会香消玉殒的女人。

她能感觉到王毓身体的脆弱,能感觉到只要自己指尖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地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个潜藏在林立身边、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存在。

然而,王毓没有害怕,甚至连一丝惊慌都没有。

没有挣扎,没有尖叫,只是任由吴凤抓着自己,任由身体悬在危险的边缘。

她甚至还有闲暇,慢慢地抬起头,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平静地迎上吴凤燃烧着怒火的视线。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又极尽嘲弄的微笑。

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就那样不紧不慢看着吴凤,不发一语,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知晓结局的戏剧。

王毓的这份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吴凤感到愤怒和无力。

吴凤的双手因为用力而不住地颤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她想把这个女人扔下去,想让她为自己的自私和扭曲付出代价,想让她从林立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是……她做不到。

脑海中,王毓那一句句诛心之言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你能在他杀了几百个生灵,双手沾满鲜血后,平静地对他说「辛苦了」吗?】

不能……她会心疼,会担忧,会劝他不要那么拼命。

【你能在他做出冷酷的决定,准备牺牲一部分人时,依然握着他的手吗?】

不能……她会质疑,会争辩,会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去说服他寻找更好的办法。

【你能在他像今晚这样,精神崩溃……成为那个角落吗?】

不能……她只会像刚才那样,急着把他背回医务室,找来医生,然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心里想着的是如何让他尽快恢复成那个无所不能的「王」。

王毓说得没错一一

她,吴凤,做不到。

她可以为林立去死,可以为他杀光所有敌人,可以为他扛起整个安全区的运作……

但唯独,无法平静接纳那个会哭、会累、会犯错、会做出残酷决定的、作为「人」的林立。

因为在她心中,林立是神,是信仰,是不能有任何瑕疵的图腾。

而神……是不需要深渊的。

“呵……”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吴凤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下。

她松开抓住王毓衣领的手,向后踉跄两步,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气。

“总有一天,王毓,总有一天……”

吴凤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她死死地盯着王毓,眼神里的火焰并未熄灭,而是转化成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执念,“我绝对、绝对……会想办法弄死你。”

“在那之前,你给老娘等着。”

撂下这句狠话,没有再多看王毓一眼,猛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那背影,充满不甘与狼狈。

王毓站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有些冷。

慢条斯理整理被吴凤抓皱巴的衣领,抚平裙摆上的褶皱,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致命的冲突,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

看了眼吴凤离去的方向,嘴角的微笑依旧。

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丝无人能懂的怜悯。

然后,她转过身,迈着平稳的步伐,回到医务室。

房间里,邱炩和陈佩佩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刚才走廊里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夜晚,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王毓那病态到骨子里的剖白,吴凤那充满杀意的警告,都让她们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王毓,你……”

邱炩看着走进来的王毓,嘴唇翕动了几下,想问些什么,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该问什么呢?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问你和林立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在王毓那番惊世骇俗的深渊论面前,都显得如此的无力和苍白。

陈佩佩则是快步走到王毓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王毓,你没事吧?吴凤她……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

王毓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她走到林立的床边,看了眼他依旧平稳的睡颜,然后对两人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老师,佩佩。你们也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可是……”陈佩佩还想说些什么。

“放心吧,我没问题。”

王毓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邱炩和陈佩佩踌躇片刻,看着王毓那平静得有些异常的脸,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们知道,有些事情,已经超出她们能够理解和干涉的范畴。

“那你……也早点休息。”

邱炩最后叮嘱一句,便和陈佩佩一起,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担忧,离开了医务室。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ㄧ和一旁完全不敢出声的值班人员。

王毓拉过椅子,在林立的床边坐下,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而专注。

“你看,所有人都想把你拉回光明里……”

她轻声呢喃,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伸出手,迷恋般握住林立的手掌,摩挲因长时间使用而粗糙的皮肤。

“可他们不知道,你只有在黑暗里,才能真正地呼吸……”

“林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直……一直……”

……

……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林立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宿醉般的头痛和全身的酸软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晚的直播,远征队的招募,核心成员的崩溃,还有……在楼顶的失态。

他猛地转过头,看到王毓正趴在窗边,沐浴在晨光里,似乎是睡着了。

她的侧脸显得格外安静柔和,一只手还无意识地,轻轻握着自己放在床沿的手。

林立的心头一滞,昨晚那份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气息再次浮现。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神情复杂。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沉默片刻,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王毓身边。

他弯下腰,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自己刚刚躺过的病床上,并为她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悄无声息离开了医务室。

今天的安全区,气氛格外「安静」。

走在校园里,林立能清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墙,将他与周围的所有人隔离开来。

昨天的直播,那份猎奇的图集,那番冷酷的言论,确实让他从救世主的神坛上跌落了下来。

他做好被全世界冷落的准备,也做好迎接所有质疑和疏远的准备。

他平静巡视着每一个区域,履行着自己作为最高掌权者的职责。

路过的后勤组成员,看到他的身影,会猛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匆匆走过,仿佛他是某种会传染的瘟疫。

几个正在交流的学生,一见到他,立刻闭上了嘴,假装在看风景,哪怕彼此之间的距离隔着半个广场,他们也只敢交头接耳,用最小的声音议论着。

他来到韩氏兄妹的防守区,兄妹俩看到他,眼神里虽然依旧带着尊敬,但那尊敬的背后,却多了一丝极浅的、难以掩饰的失望。

韩墨砥甚至只是公式化汇报昨夜无事,便不再多言。

他路过墨逸然的商堂,那位总是笑脸迎人的商人老板,这次只是远远地点点头,笑容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走进资讯情报组所在的电脑教室,庄周觅和他的组员们看到他,迅速起身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简单地告知今日无异常情报,便集体埋头于屏幕前,气氛尴尬而沉闷。

就连新加入的涂小鱼和梦清歌,在走廊上与他迎面相遇时,也都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匆匆打个招呼便侧身让开,不敢与他对视。

巡逻队的队长们,校外侦查组的战友们,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高喊着林立牛皮的人,此刻看他的眼神里,也都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敬畏,有不解,也有一丝丝的恐惧。

林立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他不怪任何人,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是他应该承受的代价。

就在他以为今天就要在这种诡异的孤立中度过时,一个身影却主动拦在了他的面前。

“林立阁下。”

顾灼陵,这位来自烬墟圣教、总是摆着一副高冷姿态的内门弟子,是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与他搭话的人。

“我有要事,想与你单独探讨。”

顾灼陵的表情依旧冷漠,但眼神中却多一份林立从未见过的凝重。

林立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校长室。

林立示意顾灼陵坐下,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茶。

“畅所欲言,别客气。”

顾灼陵没有碰茶杯,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开口,道出自己的秘密:

“我的宗门,烬墟圣教,快要完了。”

他娓娓道来,烬墟圣教,曾是他们那个世界里威名赫赫的大宗,以霸道狠厉的功法和森严的门规著称。

然而,这一切,都在近十年间发生了改变。

起因,是宗主收的一名关门弟子。

那名弟子天赋异禀,嘴甜如蜜,深得宗主喜爱,但他心术不正,极尽奢靡,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断地挥霍宗门积攒数百年的资源。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用某种未知的手段,彻底迷惑了宗主的心智。

宗主对他言听计从,宠溺到毫无底线的地步,甚至将代表宗门最高权力的圣教令牌和宗主佩剑都交给他。

如今的烬墟圣教已是外强中干,忠心耿耿的长老被排挤,敢于直言的弟子被废去修为,整个宗门上下乌烟瘴气,资源被掏空,人心涣散。

他便是少数几个尚未被那名弟子拉拢或清除、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内门弟子之一。

“我曾试图劝谏宗主,却被他视为叛逆,被处以废除修为之刑……若不是这次意外穿越,恐怕……我早已被那妖人寻个由头给处死了。”

顾灼陵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和不甘。

“宗主已无药可救,宗门危在旦夕。我穿越到此,本已心灰意冷,只想了此残生,但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立,“昨天的直播,我都看到了。你所说的话,你所做的事……让我看到了另一条路。”

“你无惧世俗的眼光,敢于用最铁血的手段去建立自己的秩序;你麾下的那些人,虽然实力尚浅,但他们对你的忠诚,却是我在宗门里从未见过的。”

“所以……”

顾灼陵深吸一口气,从怀中郑重地取出那本橘红色的功法,双手呈上。

“这是我烬墟圣教的镇派绝学——《焚天烬墟功》,王级功法。虽然只是我凭记忆默写出的前三重,续航力不及《修罗煞》,但论威力,是能远在《修罗煞》之上!”

“我愿将此功法献于你,只有一个请求。”

顾灼陵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请你,助我重返宗门,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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