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出了金碧辉煌的大门之后,千素柔听见金宵月这么说。依旧是调笑的语调,足以称得上狡黠的神色出现在那张有如天使的素雅、清丽的面颊上,千素柔为其中不协调的反差心跳一滞。她不知道答案,但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因为正常来说看到两个漂亮的女孩子亲昵地走在这种场所,感到奇怪是当然的。一群白羊中出现唯一的黑羊,比起原因,视觉上的吸引才是第一要素,画作鉴赏上常有类似的题目。
“不猜。”
“那我猜是情侣。”
“为什么?”
“——因为……小千的外貌太出挑了,走在街上都会被奇怪的家伙缠上,如果有姐妹,肯定也很美。而且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带朋友来这种地方吧?”
的确,带朋友来这种地方,很难不被认为是在刻意炫耀,即使没有这种念头,对方也绝对不会感到自在。除非两个人的家境相近,而那样的两个人,一定会选择更能放松的地方。
“是小晚在妄自菲薄。”
“这是在夸我漂亮的意思吗?”
什么都没有说,用点头来代替。她不敢看金宵月的表情,尽管已经猜到结果是动人的笑容。然后她发现“千素柔”拥有的不是威严,而是潜意识对亲密关系的抗拒,因为她不曾主动去亲近——言语和行动两者上,所以浑然不觉地释放着排外的信号。友情的河流前有一条格外分明的界限,她就站在另一端,如今却有人开始摆渡。
不是没有相似的经验,但渡河者很快就被证实是在白费力气。她已经在这段关系表现出了抗拒,但小晚很顿感,或者是故意装作没有发现,像是整夜等待、直到清晨勇气最高涨时刻发起突击的士兵,忽略掉她的意见。
由此可见,自己或许是被动得让人觉得残念的家伙。
不过没什么不好,她需要的不是一时的激情。向小纪告白已经消耗了她积攒许久的勇气,如果是游戏的气力条,现在则是闪烁着红光的危险状态,需要用等待来恢复。
千素柔不多话,此时本该问来这里的方式,但是金宵月没有主动提及,想必是没问题。手机里的地图软件标出最近的公交车站,九三七号停留的车站正好有景苑小区。想到单肩包里的盖戳积分卡,千素柔忽略掉旁边挂着单字大牌的超商,站到蓝色的站牌底下。
尽管金宵月表现得非常安静,但千素柔还是觉得这可能是她人生第一次乘坐公共汽车。虽然为了表现城市面貌,公交车内部的环境设置得很不错,但大多数都有五年以上的役龄,清洁上可能并不那么到位。不过就算到位了,也没办法和豪华的林肯作比较。
千素柔提前将手机切换到二维码界面,这是惜冬帮她注册的,能跳过投币使用线上付费。心里决定将它刷新再扫一遍,因为她没有帮金宵月也注册的本事,同时也不觉得在其他时间金宵月会坐公交车。预先练习一遍,千素柔才发现左手有些发酸。
全程挽着手,又不好甩开,以至于千素柔快忘记有这么一回事。
朋友会黏糊到这个地步吗?
不太好把握,千素柔确实见过许多对更亲密的朋友。因为遴花女子学院学部一脉相承,很多人从小开始就相识,并且互为好友。玩闹起来确认个胸前大小都只是小菜,更亲密的不是没有,但对于只见过两次面、成为朋友时间不足半天的人来说,确实有些超纲。
“忘记问了,小晚你对料理有什么偏好吗?我尽量在食材上做到一致。”
等待公交车的这段时间有些尴尬,千素柔挑起话题,为之后的晚餐做调查,顺便委婉地提示不要报上华丽到猜不透食材的菜名。经典菜式还算好说,如果是观景餐厅那种唬人的菜色,不论是情报还是家庭厨房都无法满足。讲完之后,千素柔又突然想起来补充,叮嘱不许讲“小千做的都爱吃”这种话。
然后金宵月发出叹息,一副企图被识破的可爱小表情。被提前堵住的这句话并非戏言。就算千素柔端出一团不可名状的糊状物,她也会不眨眼地吞下去。但是在有作弊手段的情况下,这样的决心未必有些狡猾——她早就知道千素柔的厨艺有多好。
曾经亲口确认。
“那我要炸猪排三明治、爱心煎蛋、炒空心菜以及凉拌笋。还要动物型状的小肉丸。”就和那时一模一样。稍微想了一下俏皮地追加道:“只要是小千做的我都爱吃。”
“都说了不许这样说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激发人的逆反心理哦。”
干嘛要这么可爱?千素柔不由用大拇指的指甲掐食指的第二关节,以便督促自己改掉自我意识过剩的毛病。人生的终极错觉,无疑是她喜欢我。在小纪身上上过一次当的千素柔,决心不犯同样的错误。不过稍微一想,像她这种角色,不管是在游戏还是在文艺作品中,都是先动心接着沉沦不能自拔地类型。
坦言说,到底从没从小纪身上拔出来,千素柔都不能肯定。
“三明治就算了。既然是在家,那就炸猪排配米饭好了。不过,怎么都是些便利店盒饭的菜色?”
“突然想吃。”
金宵月的回答有一点敷衍,但千素柔也只是随口一问的程度,然后这个话题迎来终结。真心话是怀念。尽管金宵月心中有着无数想要说的话,但什么都不能说,因为那些话属于过去,而未来还没有开辟成功。把握好分寸,她心想。曾经就是因为没把握好分寸然后铸成大错,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重蹈覆辙。
身后是一家通讯运营商的店面,排气扇嗡嗡嗡运作的声音响个不停,以至于遮盖了汽车通行的声音。夕阳从挂着蜘蛛网的挡板前映照进来,然后被车身拦住。
车门发出气枪似的声音,内外空气的温差是决定性因素。金宵月这才想起室外很热这件事,不由对是否有汗臭味而感到窘迫。室内运动后并没有冲澡,在高温下一发酵可想而知,如此状态还一直像橡皮糖一样黏在小千身上,没被嫌弃可谓是圣洁的恩典。说不定身上还有酒臭味,她心想。
跟在千素柔的身后上车,扫码机器发出两声滴的声音。自己身上显然有着不谙世事大小姐的滤镜,金宵月突然想到孩童时期,那时两人的角色是反过来的。不过金宵月已经被这种受千素柔牵着走的感觉攫住。于是乖巧地两手抓住千素柔的手腕,把脸颊埋在变得有点湿润的背部裙装上。望着略透出轮廓的文胸扣子,低声呢喃有够紧的。那时比较高大的人明明是自己。
“原来第一次坐公交会觉得紧张呀。”
其实不是第一次。
但金宵月还是装出被抓住把柄的模样,把头埋得更深。
“有……有些晃。”
司机深谙节省时间之道,见没人下车,又只有两人上车,不等播报念完一句便开始行驶。起步的车速让人怀疑是参加竞赛的程度,拐弯受限于路况没有漂移,却也不比漂移稳重。金宵月猝不及防,防滑性极好的鞋子成了身形不稳的诱因。这时恰好千素柔找到座位转身,她直接摔进柔软的怀抱中。脸颊代替双手感受了一番天地的宽阔。
好想就这样闷死在里面。
忽然想要感谢自己忘记了一般公共交通是怎样的。
“看来网球水平好也不代表平衡能力强呢。”
“——欸,小千好过分,竟然觉得我是故意跌倒。”
金宵月听出千素柔的言外之意。
“总觉得小晚会做出这种事。”
“——要做的话就不会只有这种程度了。”
“又不是在激励你!还有,已经埋够了吧?就是因为你一直保持这个让我误会的动作,所以才会有这种猜测。”
千素柔用食指点了一下金宵月的额头,敦促她起身。刚刚那一下子,平衡能力本就堪忧的她自然不会平安无事,不过在习惯和应变能力两者的相辅相成下,勉强靠在座位的扶手上面,因此腰部压得有些痛。与此同时,鼠蹊部还被小晚给死死攥着。
“既然是不可抗力,就再让我靠一下嘛。”
稍微抬起头,挪向那只诱人的修长耳垂,以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快起来坐好,我的盲肠已经开始痛了。”
千素柔隐秘地讽刺金宵月的缠人。不过她确实被捏得很不舒服,加上之前喝的几乎都是冷饮,肚子开始有些痛了。以被女性朋友捏得太狠为理由贡献出盲肠、占用公共医疗资源的话,一定会成为医生圈子里的笑柄。
略带强硬地将人塞进靠里面的座位,千素柔如愿以偿地坐下。虽然脸上做出不满的表情,但其实并没有生气。当闻到座位上积累的汗臭味时,开始反思。是不是乘出租车更好?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斤斤计较,让朋友有了不好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