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凝固的空气里,芙兰动了。
面对卫峥那近乎崩溃的道歉和鞠躬,她只是歪了歪小脑袋,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眸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好奇和宽容。
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懂礼貌”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的微笑。
“没关系,”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鼓励意味,“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让你也尝一尝,当一个善良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吧,欺负我家玥玥的坏蛋。
秦诗玥在最初的愕然之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她不知道芙兰的魔法能持续多久,时间紧迫,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秦诗玥站起身,走到那个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男人面前,轻声开口:
“卫总,你真正需要道歉的,是你自己。”
卫峥闻言,脸上满是困惑和茫然。
“我能理解。” 她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生在这样的家族,我们从一出生,就被寄予了太多的期望。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每一次出手都必须带来胜利。为了赢,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丢掉一些我们曾经珍视的东西。”
卫峥看着眼前这个本应是敌人、此刻却仿佛是唯一能理解自己内心痛苦的少女,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是……是的……” 他声音嘶哑地附和,“我只是……我只是想证明给我父亲看……”
“你想证明,你比他更强。” 秦诗玥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然后将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向了她真正的目标。
“所以,你策划了这一切。你想用一场完美的胜利,来为你的继承之路献上战功。对吗?”
“是……” 卫峥点了点头。
“一场完美的胜利,需要完美的计划。” 秦诗玥的语气依旧平缓,像在引导一个病人回忆病情,“要让每一个环节都天衣无缝,一定很辛苦吧?”
“不……” 卫峥听到这个词,痛苦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深刻的自我厌恶,“那不是辛苦,那是……罪恶。”
他仿佛陷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声音因为愧疚而变得嘶哑干涩,开始不受控制地忏悔:
“为了那封邮件……我们做了一件可耻的事情。”
“我们利用了一个东欧顶尖黑客团队,让他们像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潜入了陈教授的私人电脑。那里面,有他几十年的心血,有他那些还未成形的宝贵思想火花……而我们却像一群强盗,把它们全都偷了出来,然后用冰冷的算法,拼凑成了一把……刺向他后心的刀。”
白槿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口袋里录音笔顶端的微型按钮,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充满人性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
她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几乎无法处理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新型心理战术。
但她的直觉,却又能从卫峥那痛苦的忏悔中,感受到一种不似作伪的真诚。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房间内扫了一圈,然后,一种更诡异的寒意涌了上来。
她发现,对眼前这灵异般的一幕感到震惊和困惑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芙兰小姐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这一切的发生都理所当然。
而秦总……
白槿看着秦总那冷静引导着卫峥忏悔的侧脸,才惊觉她脸上也完全没有意外之喜的神情。
那不是一种抓住敌人破绽的惊喜,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从容,仿佛她早就知道,卫峥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将所有的底牌一一摊开。
这种认知上的矛盾,比卫峥的忏悔本身更让白槿感到心惊,但职业本能还是让她将所有注意力重新集中,不错过任何一个关键证据。
秦诗玥的脸上依旧平静,但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原来,那条被斩断的技术路径背后,隐藏着如此肮脏的交易。
“那份竞业协议呢?” 她继续引导。
“那更是一场……对一个落难者的趁火打劫。” 卫峥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们抓住了陈教授当年家人重病、急需用钱的困境,让法务部设计了一份充满了文字陷阱的合同。我们告诉他,那只是常规的保密条款,但他不知道,那是一张会吞噬掉他未来所有可能性的无形的网……”
原来如此。秦诗玥心中了然,法律的路径,是被对手利用了人性的脆弱给堵死的。
“还有舆论……”
“那是低劣的诽谤!” 卫峥的情绪激动起来,“我们把财经记者叫过来,将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当成内部消息喂给他们。我们明知道那些关于陈教授私德的指控都是假的,却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像瘟疫一样扩散……我们……我们为了胜利,抛弃了所有作为人的底线。”
秦诗玥安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过去两天半里遇到的所有死胡同。
她甚至主动为卫峥续上了一杯水,用一种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的平稳语调问:“我的人在二级市场上,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那是我们早就设好的防火墙!” 卫峥仿佛急于将所有的罪恶都倾诉出来,毫不犹豫地接话,“在行动开始前,我就让我父亲动用了他在瑞士的离岸信托基金,准备了一笔庞大的资金。我们很清楚你会用做空股价的方式来反击,所以那笔钱唯一的任务,就是在那里等着你。无论你砸出多少卖单,我们都会吃下。那是一场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胜算的资本游戏。”
那堵神秘的资金高墙,原来是来自卫峥父亲的“无限弹药库”。
“还有那位专利持有人,” 秦诗玥继续问,“他也拒绝了我们所有的接触。”
卫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更深的痛苦和愧疚。
“他……他根本就不在国内。” 他声音沙哑,“我们收购了他的专利后,就把他和他的整个团队,以封闭开发的名义,送到了东南亚的一座私人岛屿上,切断了他们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们告诉他,这是为了保护他,防止被竞争对手挖角。但实际上,我们只是……只是把他囚禁了起来,让他变成一个无法开口说话的幽灵,一个只存在于纸面上的符号。”
秦诗玥的指尖,在膝盖上微微收紧。
她终于看清了整张网的全貌:被金钱驱动的黑客,被精心设计的法律陷阱,被资本喉舌操控的舆论,被瑞士基金保护的股价,以及一个被囚禁起来、无法发声的关键证人……
这是一个由金钱、技术、谎言和暴力共同编织而成的完美绞索。
若不是有芙兰在,她今天必输无疑。
她原本的计划,只是拿到这份完整的录音。
这份录音,足以成为她逼迫华盛集团撤诉的完美筹码。
这就够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芙兰魔法的可怕之处,也低估了一个幡然醒悟的“圣人”,会爆发出怎样恐怖的行动力。
就在秦诗玥准备开口,结束这场对话,并给出一些安抚性的收尾语时——
卫峥,自己先动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不再是之前的痛苦和愧疚,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不行……”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只是让你知道真相,还远远不够!”
秦诗玥的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我们犯下的罪,必须被公之于众!” 卫峥的音量开始提高,语气里充满了使命感,“陈教授的冤屈,必须由我们亲自洗刷!那些被我们欺骗的公众,有权知道真相!”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充满激情的理想家:“我们华盛集团,作为行业的领军者,本应承担起引领行业走向光明的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阴谋和谎言,去玷污技术的纯粹,去打压真正的学者!”
“我们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必须立刻修正这一切!”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自己公关总监的电话。
秦诗玥和白槿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要做什么?
电话接通了,卫峥对着那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令:
“立刻以集团的最高规格,准备新闻发布会!时间就定在一个小时后!”
“我要亲自出席,向公众,向秦氏集团,向陈景舟教授公开道歉!”
“所有的通稿都不要准备,我要将我们所有的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电话那头的公关总监,被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吓得魂飞魄散,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只听到了卫峥斩钉截铁的话:
“听着,这不是一次危机公关,这是一次关乎我们集团能否改过自新的自我净化。如果你还认同华盛创立之初的理念,如果你还对这个行业抱有一丝敬畏,你就应该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如果发布会出了任何差错,你和我,都将成为这个行业的罪人。”
挂掉电话,卫峥像是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整个人都虚脱般地坐回了沙发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微笑。
……
秦氏集团总部的顶层。
秦振邦正用放大镜,仔细鉴赏着一卷刚刚从海外秘密拍回的宋代孤本字画。
他的私人秘书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台平板电脑恭敬地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正是一个财经新闻的紧急推送。
“董事长,” 秘书的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惊异,“华盛集团的继承人卫峥,正在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秦振邦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华盛?卫家的那个小子?
他放下放大镜,波澜不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刚挂断了女儿那通意料之中的求援电话。
他在电话里,用冷酷的方式,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亲手将她推向了悬崖的边缘。
现在,对手的庆功会,如期而至了。
也好。
失败,是继承人必须学会的第一课。
只有真正尝过那种用尽了所有手段,却依旧四处碰壁、束手无策的滋味, 才能真正理解王冠的重量。
但他并没有真的打算让自己的女儿,就此一败涂地。
他要的,是一个能在悬崖边上,哪怕头破血流,也能自己想办法爬上来的继承人;而不是一朵还没经历过风霜,就彻底凋零的娇嫩花朵。
他已经让团队待命,等女儿真正体会到绝望之后,再亲自下场,用雷霆手段,告诉卫家和秦氏集团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老家伙们——
他的女儿,只有他自己能教训。
他接过平板,点开了直播画面。
屏幕里,卫峥正站在聚光灯下,表情异常亢奋。
“在此,我代表华盛集团,为我们在此次事件中所使用的所有不道德、不合法的商业手段,向秦氏集团、向陈景舟教授、向所有被我们欺骗的公众,致以最深刻的歉意!”
“那封所谓的证据邮件,是彻头彻尾的伪造,是我们利用技术漏洞,对一位学者的隐私进行了可耻的窃取与合成……”
“我们在此,宣布无条件撤销所有对陈教授的诉讼,并愿意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法律后果和经济赔偿……”
卫峥的忏悔,还在一句句地通过直播传遍全世界。
秦振邦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深邃,像一个冷静的棋手,在审视一盘超出了自己预料、走向极其诡异的棋局。
他身旁的秘书,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商业史上最离奇、最匪夷所思的一场自杀式公关。
他将平板还给秘书,眼眸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困惑。
他太了解卫家那个老狐狸了,也太了解他培养出的这个儿子,那是一头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一切的饿狼。
饿狼,是绝对不会自己走上祭坛,请求被净化的。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良心发现?
卫家的基因里没有良心这个词。
卫峥那个小子,心狠手辣,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人,就算拿枪指着他的头,也只会想着如何反咬一口。
不是自愿,那就是被迫。
卫家的那个老狐狸?
不可能,虎毒不食子,这是自毁长城。
卫家内部的权力斗争?
也不像,他刚刚被确立为继承人,根基稳固,可能性不大。
是来自更高层面、他所不知道的政治压力?
这个可能性让他眼眸微沉,但随即也被否定。
如果是来自那个层面的力量,他的情报渠道不可能到现在还悄无声息,整个市场的反应也绝不会如此平静。
如果外部没有合理解释,那问题就出在他自己的阵营里。
出在他那个刚刚被他亲手推向悬崖的女儿,秦诗玥身上。
她做了什么?
他清楚地知道,在他挂断电话后,诗玥的手中,已经没有任何一张常规的商业牌,可以逼得卫峥跪地求饶。
除非……她动用了一张他不知道的非常规底牌。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几个身影。
是她母亲沈家,在背后动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
是秦清商?他那个总是游走在规则之外、行事诡异的妹妹?
还是说……那个银发金瞳,与自己女儿形影不离,名字叫做芙兰的女孩?
他侧过头,对身旁的秘书直接下达了指令:
“去查卫峥在发布会前二十四小时内的所有通讯记录和行程。”
“再查我女儿和我妹妹过去三天的所有动向。”
“还有,” 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沉冷,“把诗玥身边那个叫芙兰的女孩所有资料,再调出来。我要最原始的版本,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董事长。”
秘书微微躬身,如同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的脑海中,回放出卫峥在发布会上的每一个细节。
那张脸上,没有丝毫被胁迫的屈辱与不甘。
恰恰相反,那是一种……改过自新的狂热。
甚至是一种……因弃暗投明而产生的荒诞的幸福感。
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刚刚输掉一切的赌徒。
他更像一个……亲手烧毁了自己所有罪证,并为此感到无比骄傲的疯子。
一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秦振邦心中,让他感到一阵近乎骇然的战栗。
究竟是怎样一张底牌,拥有何等恐怖的力量,才能不仅仅是击败一个敌人……
而是能从精神上,将一头桀骜不驯的饿狼,彻底改造成一只心甘情愿被牵上祭坛的温顺羔羊?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里之外的云层,落在了那间位于另一座城市顶楼、属于他女儿的办公室里。
诗玥……
你手里拿着的底牌,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