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仿佛耗尽了秦诗玥所有的骄傲。
芙兰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几乎是在秦诗玥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双金色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几天,看着那个身影不眠不休,芙兰的心早就揪成了一团。
她无数次地想过要帮忙,却又怕自己什么都不懂,只会添乱。
现在,她的玥玥,终于向她求助了。
她握紧了秦诗玥冰凉颤抖的手,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说:
“我的力量,都是玥玥的。”
看着怀里这个小家伙那双清澈而又充满力量的眼眸,秦诗玥那颗悬在深渊边缘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坚实的落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重新恢复秩序。
她不能用那些复杂的商业术语去解释,她必须用芙兰能听懂的方式,告诉她这场战争的关键。
她捧着芙兰的小脸,让对方看着自己,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像在讲一个有些残酷的童话故事:
“芙兰,我的一位……很重要很重要的长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他被一群坏人欺负了。”
“坏人说老爷爷是小偷,偷了他们家的东西。” 秦诗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嘲讽,“他们还伪造了一封看不见的信,让它看起来像是从老爷爷的电脑里,飞到了我的电脑里。信上说,是我让他去偷的。”
“这封信是假的,但是我们找不到证据证明它是假的。三天……不,现在只剩下几个小时了,如果找不到证据,陈爷爷就会被抓走,我也会变成大家眼里的坏孩子。”
秦诗玥用简单的语言,为芙兰勾勒出了一场发生在人类世界、肮脏而险恶的战争。
芙兰安静地听着,小小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了。
长者们曾无数次告诫过她,不要轻易相信人类的言语。
在她的故乡,那些人类王国里,从不缺少为了利益而编织谎言、甚至背叛盟约的狡诈之徒。
只是,过去在森林里,在同族的庇护下,她从未真正接触过那些阴暗面。
在来到这个世界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早已用自己的经历,印证了这些古老的教诲。
但那些伤害,与眼前的这一次相比,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听不懂那些电话里传来的、关于董事会和股价的冰冷词汇,也无法理解白槿姐姐脸上那份凝重背后的复杂逻辑。
她只知道,她的玥玥,已经将近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那双总是清冷明亮的眼眸里,布满了她密密麻麻的血丝;那张总是带着一丝从容的漂亮脸颊,也因为极度的疲惫而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她像一朵被强行置于风暴中的、即将凋零的雪松,即使拼命地挺直着枝干,叶片也已经开始枯黄。
再这样下去,玥玥会坏掉的。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芙兰的心里。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所擅长的自然魔法与元素魔法。
这些魔法,对当下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
而且,长者们曾教导过,自然之力是用来守护和平衡的,而不是用来制造纷争的工具。
她不能用一场更大的混乱,去解决眼前的混乱。
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幻术。
它无法呼风唤雨,也没有冻结江河的力量。
有些直接作用于外部世界,通过扭曲光线、声音、以此来欺骗对方的感官。
芙兰平日里将自己的耳朵伪装成人类形态,就是这种幻术最基础的应用。
而更高阶的幻术,甚至可以做到完全的隐身,或者在原地制造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的幻象。
但幻术更令人畏惧的力量,在于它能直接作用于心灵。
它不再去改变外部的世界,而是悄无声息地入侵对方的意识。
比较粗浅的应用,是在对方脑海中投射出其恐惧的怪物,使其陷入恐慌;而顶尖的幻术,甚至可以篡改、植入一段记忆,让真实与虚假再无界限。
芙兰所掌握的幻术不多,大多是些用来保护自己的小把戏。
这些技巧,在故乡那些精神力强大的魔法师面前,几乎不值一提,恐怕会在施展的瞬间就被看穿。
但在这个不存在魔法,人们精神防御力普遍为零的世界里,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芙兰抬起头,眼眸重新亮起了坚定的光芒。
“玥玥,我们可以想办法,见到那个坏人吗?”
“只要能见到他,离他近一点……”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能力,“……我就有办法,让他自己把真话说出来。”
让他自己说真话……
秦诗玥在心中默念着这句充满了不可思议力量的话语。
那一瞬间,她心中所有的迷雾,都被这句天真的话语瞬间吹散。
她的大脑,立刻以一种冰冷到近乎残酷的效率,开始飞速运转。
她瞬间就明白了芙兰话语背后的含义。
这不是劝说,不是谈判,而是精神控制。
一个计划,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她脑海中成形。
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她站起身,径直走回办公桌,按下了内线电话。
电话接通,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权威,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挫败。
“白槿,你进来一下。”
“华盛集团那边,这两天通过中间人递过来的那份和解协议,还在吗?”
白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回答道:“在的,秦总。”
“回复他们,” 秦诗玥的声音顿了顿,仿佛下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心,“告诉卫峥,协议的条款我原则上可以接受。但我要求,在签字前,必须和他当面谈一次。”
“姿态……放低一点。”
“时间地点,都由他来定。”
……
下午两点,华盛集团旗下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奢华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杂音,让卫峥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巨大的沙发里,双腿交叠,姿态写满了胜利者的从容。
卫峥把玩着手腕上那块父亲在他去年被正式确立为集团第一顺位继承人时、亲手赠予的百达翡丽腕表,心中对即将到来的“受降仪式”充满了期待。
他看着对面沙发上,那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总是以冰冷、强大著称,此刻却不得不屈尊降贵、前来求和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秦诗玥的脸色确实不太好,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
白槿和芙兰,则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两侧。
“秦总,你能来,我其实挺意外的。” 卫峥率先开口,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里面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没有看秦诗玥,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身后的芙兰,语气轻佻地像是在评价一件商品。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在你的象牙塔里战斗到最后一刻呢。” 他轻笑一声,终于将目光转回秦诗玥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如同在审视战利品般的玩味。
“不过,这样也好。” 他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比起你那个过于理想化的AI项目,我个人对你……以及你的这两位小助理更感兴趣。”
这句充满了冒犯意味的话,让白槿的脸色瞬间一变。
卫峥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口吻说道:
“签了这份协议,对你个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靠回沙发,姿态放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但话语却无比残忍, “至少,你不用再每天对着陈景舟那张老脸,去听他讲那些过时的理想主义废话了。”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嘴角咧开一个笑容:
“我听说那老头心脏不太好。你说,等他看到自己一生的清誉,因为你这位伯乐的英明决策,而在晚年被彻底碾碎时,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
“我猜,他可能会当场气死在法庭上吧?不过也好,”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袖扣,脸上是一种冰冷的漠然,“像他这种失去创造力的老家伙,每年躺在病床上,消耗掉的顶级医疗资源,都够培养好几个年轻天才了。”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这次,也算是为社会优化掉了一笔不良资产,也算是功德一件了,不是吗?”
这番言论,让白槿握着平板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秦诗玥的指尖在膝盖上微微收紧。
她听着卫峥那自鸣得意、对一位长者毫无敬意的恶毒言论,心中翻涌着一股冰冷的厌恶。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怒。
她今天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芙兰创造一个足够近、可以施法的机会。
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都可能打乱计划。
她强迫自己将卫峥的话,当作毫无意义的杂音。
忍耐。
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可以了。
卫峥却毫不在意,他将目光再次转向了秦诗玥身后的芙兰,像是终于看够了主菜,开始对餐后甜点品头论足一般,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当然,秦总你也不亏。放弃一个没用的老头,换来整个项目的苟延残喘,顺便……”
他的视线在芙兰身上露骨地上下扫视了一遍,然后对秦诗玥挑了挑眉,笑容轻浮:
“还能有时间,好好调教一下你新来的这位宝贝助理。不得不说,秦总你的眼光确实独特,在所有人都希望助理成熟干练的时候,你却偏偏带了这么一个看上去连帮你端杯咖啡都怕是会洒出来的瓷娃娃在身边。”
“秦总,商场如战场,带一个只能当花瓶观赏的吉祥物在身边,不觉得是一种累赘吗?”
他说着,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粘在了芙兰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玩味和轻佻,而是变得更加直接,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
“要是哪天,秦总你觉得养着累了,随时可以告诉我,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挑战高难度了。”
他说完,甚至还对着芙兰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油腻的笑容。
然而,他预想中那副小鹿般惊慌失措的表情,并没有出现。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银发少女,竟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眸,穿过数米的距离,毫无畏惧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卫峥一愣。
从走进这间总统套房起,芙兰就一直在做着一件事。
在他还进行着这场带着炫耀和羞辱意味的开场白时,芙兰早已沉浸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她将自己的魔力,在意识深处,精心构筑着一段独特的共鸣频率。
这不是一个具体的形状或符文,它更像一首能够与灵魂互动的无声乐曲。
而现在,就在卫峥投来那道污秽的目光时——
这首乐曲,终于完成了它最后一个音符的构筑。
对视的刹那,芙兰眼中那两簇温暖的烛火,猛地暴涨、凝实,化作了两团安静燃烧、不带丝毫热度的金色火焰。
那火焰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穿透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里到外彻底照亮。
下一秒,那段无声的共鸣频率,便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他灵魂深处。
它没有植入任何外来的东西。
它只是像一束精准的调音叉,开始在他庞大而浑浊的灵魂海洋里,寻找那些早已被遗忘、被压抑、被灰尘覆盖、微弱的“善”的种子,并与之产生共鸣。
或许是童年时,对一只流浪小猫的短暂怜悯;
或许是对某个已故亲人,残存的一丝真挚思念;
又或许是少年时,曾经有过想成为英雄的天真梦想。
那些在他追逐权力和利益的道路上,被他主动抛弃和遗忘、所有微不足道、散发着人性的瞬间。
共鸣一旦建立,便如滚雪球般,开始疯狂放大。
那些微弱的善念,被这股来自外界的纯净魔力无限催化、滋养,它们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从最初的窃窃私语,迅速汇聚成山崩海啸,如同雷鸣般炸响,暂时压倒了所有其他的恶念、欲望和算计。
卫峥刚说完那句对芙兰充满了物化与觊觎、自以为是的玩笑。
他正准备欣赏秦诗玥那张因为屈辱而更加苍白的脸。
然而,下一秒,他自己的脸,却先一步失去了所有血色。
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那些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善念,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良知里。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充满了令人作呕、不加掩饰的恶意。
那份对长者性命的漠视,那份对他人痛苦的玩味,那份对一个纯净少女的肮脏觊觎……
排山倒海般的愧疚感和自我厌恶,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到甚至碰倒了面前的水晶杯。
他没有去看秦诗玥,而是像一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手足无措、甚至带着一丝恐惧地,看向了那个被他刚刚用言语玷污、纤尘不染的银发少女。
“对……对不起!” 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变得嘶哑、干涩,“我……我说的都是混账话!我不是人!请你……请你原谅我!”
说完,他甚至对着芙兰的方向,近乎九十度地深深鞠了一躬。
……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套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白槿彻底惊呆了。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秦总下令后,冲上去用法律条文堵住这个恶棍的嘴。
她甚至在想,如果对方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她该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将芙兰小姐护在身后。
她预想了无数种冲突的升级,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的施虐者,下一秒,竟然会自己缴械投降,甚至开始自我批判。
这是什么新型的羞辱方式吗?
她的大脑,因为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而陷入了宕机。
……
而一直沉默着的秦诗玥,垂下的眼帘后,那双早已酝酿着风暴的眼眸,也闪过了一丝愕然。
就在刚才,当卫峥那些充满了觊觎的话语说出口时,她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
她可以忍受针对自己的商业攻击和人格羞辱,但她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用如此污秽的目光和言语,去玷污她的珍宝。
她几乎已经准备开口,不惜撕毁所有伪装,也要让眼前这个男人,为他的言语付出代价。
然而,卫峥的“自爆”,却比她的反击来得更快,也更彻底。
她明白了。
芙兰的魔法,已经开始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