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顾迟轻轻点头,顷刻间半空中的所有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顾迟顺手拽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向他的侧脸。
“顾师弟昨日想来见我……是为什么?”
“看看季师兄的伤势。”顾迟回答的也坦然。
“并无大碍,躺上两月便好,恰好就当磨练剑意,顾师弟不用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顾迟本来也没真的放在心上。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阵,季二反倒先开口,“前些天在擂台上,我有所收敛,并未真的有想杀了顾师弟的意思。”
“嗯,我已经知道了。”
“顾师弟还知道些什么?”
“我觉得这些是没必要了解的事,你觉得呢?”顾迟平静看他一眼。
“也是。”季二的脸上缓缓挤出笑容来,“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
“只要修行了磐石体,凝玉皮,青竹筋,便可拥有顾师弟这般怪力吗?”
“说不准,但应该可以让你的力量提升三成吧,怎么,你要练?”顾迟有些不解。
这类淬体法门,是个修士找齐了资源都能练,但它的上限并不高,准确来说,只在元婴中期以下有用。一旦到达了元婴期,修士之间的斗法便更为凌厉,这三个锻体法门所带来的强度就有些不够用了,还浪费时间。
所以一般有更好的条件,许多人会选择修行副作用更小,上限更高的锻体法门。
“我从前就想练。”季二迟疑了一下,“但因为太疼了,没坚持下来。”
“那怎么又想练了?”
“我从前想着,这世间有谁会这么无聊,能够忍受如此疼痛来练习这么不划算的功法。我用这个理由来骗自己,来逃避那些淬体时的痛苦。直到我认识了顾师弟,我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能做到的。既然顾师弟可以,那我应当也可以。”
他的语气倒并不是傲慢,而是认真与钦佩。
“那我祝你好运。”顾迟的语气略带戏谑。
因为那三大锻体功法没别的,是真的会痛的在地上打滚的。
即便他习惯了忍受痛苦,但确实回想起来是个挺折磨的锻体法子。
顾迟看向此刻他还坍陷着的胸口,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身为月轮宗里的大户人家,季二当然不缺疗伤的丹药,但顾迟恶心就恶心在这里,他给季二留下的伤里,有一道那拳法的劲气,属于用寻常灵药不好治,但若是用珍贵灵药来治,又多少有些暴殄天物。故此每日只好躺在这看着窗外阳光,用灵气慢慢温养伤势,动弹不得。
顾迟伸出手,掌心搭在他的胸口,刹那间,他将那仍旧留在他胸前的微弱劲力化解,并取出两颗泛着金纹的丹药放在了床边。
这丹药不珍贵,不过是黄阶的疗伤丹,正常来说,价格不会超过三十灵石。但偏偏它泛着金纹,于是价格可以近乎来到一百灵石。
疗伤丹在许多时候都有些药毒性,这也是炼丹过程中极难避免的一环,所以许多修士前期都会避免吃很多丹药来增长修为,亦或是疗伤,否则对日后的修行不好,可若是金纹灵丹,那就没这个烦恼了。
季二看到这两颗丹药时还愣了一下,一时间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神情,“哪个炼药师会这么无聊……耗费那么多神魂炼制两颗黄阶的疗伤丹?”
“别问。”顾迟淡淡回答,“吃掉,然后烂在肚子里。”
“其实也犯不着,也就多躺会儿,顺便淬炼下剑意。”
“刚才悬在房间里那些飞剑,便是剑意?”
“是,顾师弟莫非感觉不出来其中凌厉?”
“我又不懂剑,要怎么感觉出来?”顾迟无奈地笑笑,“最近正在学剑,但似乎进步极慢,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顾师弟可以考虑去赤霞峰的剑碑林,那里有许多前辈留下的剑意,在那里承受剑意淬炼,或许对剑会有更多理解。”
“可以。”顾迟点头,站起身来,“那我走了?”
“灵药顾师弟还是带走吧,本身也是我先从切磋中越界,此刻反倒要顾师弟给我治伤,这个脸我丢不起。”
“交个朋友。”顾迟淡淡开口。
季二微微一怔,“交个朋友?”
“刚来月轮宗,不想在宗门处处树敌,也不想惹麻烦。你们赤霞峰弟子似乎对我有许多敌意,所以,就当交个朋友。”顾迟的话语很简洁。
季二是聪明人。
“那我便收下了,待到伤好了,我带些好酒好菜,来顾师弟的洞府拜访。”
“低于三十灵石的酒我不喝。”顾迟骄傲地仰起头。
“我恰好还有一坛珍藏了三年的冰桂烧。”
“如此甚好。”顾迟转身走出庭院,不曾有丝毫拖泥带水。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足够坦诚,有时交朋友并不是一件难事。
至于为什么要和季二交个朋友?
反正能恶心到方梓月的事情他顺便就做了。
……………………………………
赤霞峰,剑碑林。
顾迟是拦着两个弟子问路到这的。即便赤霞峰的弟子看见是他,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但似乎又忌惮于他腰间的玉牌,还是给他指明了方向。
剑碑林里真的有很多道剑碑,顾迟再拦路问了一个面相看上去就很好说话的女弟子,他的语气只是稍稍纯良温和一点,那女弟子便乖乖为他讲解了关于剑碑林的一切。
这张好看过分的脸也算是他得天独厚的优势,从他出生起就伴随着他,他并不为之感到羞耻。
剑碑林是月轮宗的一处修行场地,每一位领悟了剑意的剑修,都可以在这里留下一块属于自己的剑碑,而当感觉到剑意有所变化,也可以在自己的剑碑上再留下一道剑意。这千年来,月轮宗的剑碑林里留下了近乎几千道前人的剑意,有些剑意已然因为时间消磨了,而有些剑意因为执剑者的强大,如今仍旧不散。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想进入这里修行一个时辰,要花两点宗门贡献值。
好在顾迟的玉牌里自带一百贡献值,在从负责管理剑碑林的长老那里出示了玉牌,扣掉了两点贡献值以后,顾迟得以穿过那笼罩着剑碑林,不让剑意外溢的阵法,进入到了其中。
在踏足之前,负责守护的长老刻意提醒过他,“剑碑林里的剑意,越往深处便越是锋利,若是你想淬炼后天剑体,那也要量力而行,不要试图一蹴而就。剑碑林里此刻无人,没人能在你昏迷后拽你出来。”
“多谢长老提醒。”
踏入剑碑林后,果然四下无人。
顷刻间,顾迟也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些锋利的气息,仿佛只要他一不小心,那些剑意就要割断他的咽喉,一块块碑石在林下立着。
顾迟其实真的不懂到底什么是剑意。
他没有系统性的修行过剑法,也不懂何为真正意义上的飞剑术,他从前只会气剑,以及一些三脚猫的剑招。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能把对方脑袋砍下来的剑法,都是好剑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裴宁雪教给他的碎玉是好剑法,但顾迟总觉得太麻烦,那么多招式,那么多变化,倒是确实很适合与人缠斗,若是相同修为的情况下,精妙的剑法确实会更胜对方一筹。但既然都沦落到要与人缠斗了,那还不如平日里多提升修为,少招惹祸端来的实在。
只要修为足够,速度够快,再花哨的剑法按理来说,也应该不敌一剑才对。
顾迟开始缓步往前走,试图摸索这所谓的剑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道道剑意从他身边穿过,被他避躲开来,他认真感知着这些玄之又玄的存在,似乎剑意与神魂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某些剑意显得尤其锋利,某些剑意又给人极大的威压,某些剑意如风般凌冽迅捷,有些又如风般飘忽闪烁,某些剑意甚至带着古怪的炽热亦或是冰寒,甚至还有噼里啪啦闪着雷弧的剑光。
顾迟还见到有剑意在树林间穿梭,穿过的树枝非但没有被斩落,反倒生出了绿芽。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顾迟还是有些捉摸不透,在他凝神思考时,脸上不经意间出现了一道剑痕。很快他便捕捉到,这似乎是一股极难察觉的,近乎无形的剑意从他身边掠过了。
真是有趣。
他收敛自己的傲慢,认真地感知着身边流过的一道道剑意,试图拆解它们的结构,意识却又渐渐游离,恍惚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一把把剑悬浮于空,而那些剑的模样,或许就是留下剑意之人曾经使用的剑的模样。
顾迟索性闭上了眼睛,放开自己的神魂来感知周围的一切。
一道道剑意从他身边擦过,他开始缓步往前走,他不知道他早已穿过了先前长老提醒他的红线,他已经来到了剑碑林中那种着红枫的地方,再往前慢步走了小半时辰以后,他来到的地方种了一颗桃树。
方圆百米内只有这么一颗桃树,也只有那么一个剑碑。
那棵桃树下,剑碑静静坐落在那里,落满花瓣。他从那块剑碑里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顾迟停下脚步,缓缓睁开眼睛。
那块剑碑上有三道剑痕,分别代表了执剑者三次留下的不同剑意,第一道剑痕很好理解,是极致的快,似乎剑主那时所追逐的目的,便是最疾最快的剑。
第二道剑痕,所代表的意味是繁。
第一剑足够快,但爆发的力度却不够,于是她开始追逐在极短的时间内出更多的剑。
第三道剑痕透出极大的威压,顾迟在看到它的一刹那,忽然有些头晕眼花,喘不上气,可剑碑上的气息所带来的熟悉感,却让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那道剑碑上还刻了执剑者的名字:岑素心。
幼年时,那个女人时常将他抱在怀里,唱着童谣哄他入睡。
多年前她种下那颗桃树时,或许那颗桃树还是小小树苗,如今桃树已然近乎遮天蔽日,树下落英缤纷,粉.白花瓣散落一地。
观望第三道剑意让顾迟有些头晕,他缓缓靠近那颗桃树,在树荫下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