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南馆遥遥静立在半山腰,一扇扇窗户亮着温暖的橘光。

十几个病人正在馆旁的庭院里,有的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有的迎着晚风在庭院中绕圈散步,有的坐在阳伞下笑谈不止。几个护士庭院角落守望着他们。

祈眯起眼睛,眺望这些人。这些人也同时停下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过头来眺望她,脸上露出别无二致的微笑。

祈头皮一麻,转头望向身前的护士长。

“你说‘荒意’只会替换人类……那么,小林姐和佐藤亚纪为什么会跳楼?”

“因为比起被替换,他们或许觉得死了更好,所以在最后关头试图了结自己的生命吧。”

护士长在台阶上坐下,嘴角带着空洞释然的微笑,颤抖地从衣服内侧掏出一盒味道浓郁的七星烟。

“要么被替换,要么死掉,要么找来别的人代替你……就是这样了。望月小姐,有栖川先生。你们看着办吧。”

祈心头火起。

她一把抢过烟盒,将它用力揉成了一团,扔到台阶上踩到不成样子,随后伸手拽起护士长的衣领。

“我要去消除‘荒意’。你干了这么多破事,死了也活该,所以过来给我帮忙。”

护士长难以置信地盯着祈。

“说什么疯话!那种东西不可能被消除!”

“我是巫女,我就是为消除那种东西而来的。而且,你不会以为以后还能继续让别人替你死吧?

“想活下去就少抽那烂烟了,老实点给我赌上性命!”

护士长张了张嘴,想要进行一番激烈的反驳,但却始终找不出合适的反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祈露出微笑,转头看向身旁的有栖川,轻轻鞠了一躬。

“橘学长和小林姐就拜托您照看了。感谢!”

有栖川正在为小春的伤口缠上绷带。作为刑警,他无法眼睁睁地让祈这样的未成年人冒险,想要出言阻止。

可是,看到小春鲜血淋漓的伤口、起伏微弱的胸膛,以及自己行动不便的腿脚,他也只能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望月小姐,一路顺——”

凉介扶着栏杆艰难站起,气喘吁吁地打断刑警的祝福。

“我不能同意。望月同学,我们已经初步脱离危险,应该先尽快离开这里,等有足够的把握再举行仪式,而不是再去冒险!”

祈望着凉介关切的神色,不有自足地扬起嘴角,却又觉得有些懊恼。

她喜欢被凉介保护,享受被关注重视的感觉。但她不能接受自己永远被凉介保护,而不能保护凉介。

“我不认为背对着‘荒意’逃跑是个好主意。

“而且学长,如果我们两个的身份与伤势互换,你会选择在现在逃跑吗?”

“不要用没有发生的情况狡辩。我们两个的身份不能互换!”

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凉介的肩膀,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好啦,应当去休养的橘凉介学长,感谢您的配合。现在您该坐下来赏月啦。”

她不再理会凉介的反驳,拖着护士长走下消防梯。

……

在碎石小路上行进约半个小时后,祈和护士长到达南馆前。

在这期间,她详细地询问了护士长,对这个出现在圣拉撒路的污秽——姑且称为“荒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单从体态来看,它的外表与人类相似,拥有类似四肢和头颅的肢体。

不过,它没有皮肤,肌肉,骨骼,全身上下的一切都由漆黑的,似乎是头发或蛛丝的丝线缠成,看上去像是一个长着四肢,可以行走的蚕茧。

同时,它的胸前还缠着数颗腐烂程度极高,无法辨认面容的头颅。据护士长判断,这些头颅应该已经离开肉体起码一年以上,甚至可能久得多。它的身上偶尔会贴上一些污损的类似符咒的布条,“荒意”这个名字就是从这些布条上读出的。

不过,据祈猜测,这个形态疑似并非“荒意”的正体,只是它引发的异常。因为,刚刚在馆内救下凉介又被它缠上时,祈已经握着勾玉全力默念“你不该存在”,然而它却完全没有消失或被消灭的意思。

若察觉到了它的异常之处,并在它面前做出了惊讶或恐惧等反应,就会成为它的目标,被它替换。

它的影响范围不大,似乎仅仅能覆盖北馆这样的单栋建筑物。离开这个范围便可以暂时甩脱它。

然而经过几分钟到几天到时间后,无论受害者逃到哪里,它又会不知怎地找到对方,开始新一轮追杀。若受害者主动呼唤,这个时间会大幅缩短。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所以,要用“还常之仪”祓除它,只需要在它侵扰期间无视它,直到它显露出正体,最后再对正体定义出“正常”即可。

“望月小姐,樱井医生说他准备好了。”

护士长放下对讲机,面色苍白地向祈点点头。在来南馆的途中,她也在祈的胁迫下联系了待在南馆内的主治医生樱井修平。

祈同样紧张地点了点头,看向自己手臂上大片的挫伤。

这片挫伤,以及这位尚是人类的医生,便是仪式的核心。

她将引来“荒意”,随后作为不小心摔伤的患者进入南馆,然后在它的注视与医生的配合下完成治疗。

如此一来,医院的职能便在这期间恢复了“正常”,她便有机会见证“荒意”的正体,将它祓除。

祈在脑内将计划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望向高耸在夜幕下的南馆,深吸一口气,大吼出声。

“荒意!我看见你了!”

腐烂的恶臭顿时迎风飘来。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在祈的余光中,向她一瘸一拐地缓步逼近。

祈逼迫自己从那东西上移开注意力,双眼笔直地望向南馆的大门。

护士长额上布满了汗珠,脚步僵硬地走在前面。祈跟在她后面,与她一起不疾不徐地走入南馆的大厅。

大厅内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灯光苍白明亮,病人们握着单据排队,医护四处行。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无视了跟在祈身后的漆黑人茧,继续坐着自己的事。

祈与护士长绕过排着长队的询问台,径直走到外科挂号窗口前。

护士长向窗口内的“同事”微微点头致意。

“这位小姐是我的病人。她在外面受了伤,需要尽快接受治疗。樱井医生在吗?她只愿意让他接诊。”

樱井修平隶属于精神科。必明确地指名对方才有可能让他接诊。

“同事”的目光落在祈身上,让她心头一紧。不过,“同事”还是露出微笑,将一支笔与一个夹着表格的文件夹递至祈的身前。

“在的。去之前还请填一下问诊票,写下个人信息和大致的伤情。”

腐臭已经来到身后,漆黑的丝线垂落在淡蓝色的文件夹上。祈拔出笔盖,龙飞凤舞地填完了信息,颤抖着将文件夹交回窗口。

她尽量无视开始缠上脖颈的丝线,跟着护士长在走廊上快步前进,经过一间间诊室。

一间。两间。三间。四间……

祈耳边响起细碎的低语,冰凉的丝线开始遮蔽她的视线。她强忍哭泣尖叫的冲动,努力想着凉介的微笑,他请自己吃的那顿晚餐,想着坐在通往学校天台的楼梯上,与他以及小林聊天的那个中午。

印有“樱井修平”名牌的房门出现在眼前,护士长在它面前停下,语速因激动不由加快。

“到了!就这里!进去就没事了!”

祈尽力让呼吸平稳,抓住房门的握柄一把拉开。

主治医生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名医生的身体坐在房间的长桌后。另一个漆黑的人形茧正站在椅子边,胸前粘着医生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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