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盈急促的脚步声后,祈从楼梯间跃出,纤细的身影将灯光衬得如同月光。
少女同样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可一与凉介对视,她便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学长!我赶上啦!”
听见祈的欢呼声,凉介本有些昏乱的意识顿时清晰,只觉一股怒火沿着脊背狂冲。
白痴,赶上来干什么!你是斎女!你死了一切可就都完了啊!
既然承接了这份责任,就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
他正要厉声怒斥,却又见到一个扭曲狭长的影子探出楼梯间,正向祈快速逼近,于是怒火瞬间变成了担忧。
祈显然也察觉到了异物的逼近。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地便要回头看清。
凉介顾不得太多,直接开口道:
“望月,别慌!想想我刚刚在对讲机里告诉你的事!冷静下来!”
在行将被丝线吞噬前,凉介自觉大概率无力逃脱,便将有关“荒意”的推测全数说给了祈,其中自然包括要无视它这一条。
祈立刻想起了凉介的告诫,罚站一般立在了原地。“荒意”的行动的确慢了许多,却仍在一瘸一拐地登上三楼,浑浊腐臭的气味缓缓逼近少女。
凉介狠狠咬住自己的指甲,强行冷静下来。
要解救祈,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由他直接引来“荒意”的关注,代替少女承受诅咒。
但凉介已经发现,即使他这么做了,祈也只会再次大叫着唤回“荒意”。这样的二人配合不太可能玩得下去,“荒意”很快便会耗尽耐心,将他们同时杀掉。
只能想办法离开这里,但已没时间慢悠悠地走下楼去了。
如此说来——
凉介攥紧手中的对讲器,不顾刮伤地砸向窗户上宽大的玻璃。脆弱的玻璃顿时四分五裂,清爽的晚风灌入走廊。
然而,出现在凉介眼前的并非空旷澄澈的夜空,而是一根根交错焊死的铸铁栏杆。
凉介挥舞染血的拳头,瞄准栏杆生锈的焊接处用力锤击。栏杆被砸得吱呀作响,却依旧维持着将断未断的状态,怎样也不肯脱落崩裂。
他用余光四顾,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任何可用的工具。北馆住的全是症状较重的精神病人,几乎没什么钝器。
粘稠冰凉的丝线已经贴上祈的脸颊,令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凉介深吸一口气,决心先将“荒意”叫回来再思考办法。
不过,一声厉喝先在窗外响起。
“橘,躲开!”
凉介下意识地退开窗边。在他缩回身体的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馆前鸣响,一道耀眼的火光精准地在焊接处精发。
锈迹斑斑的焊接点应声断裂,铁栏杆摇晃着脱落窗口。凉介三两步冲至窗边,只见有栖川正站在馆下的小路上,手肘撑在拐杖上,手中的枪尚在冒烟。
见栏杆脱落,刑警立刻收回自己非法持有的枪械,拖着伤腿爬上建在馆外的消防楼梯。他将攀附在墙壁上的藤蔓用力扯下,形成一张混乱的大网。
凉介立刻会意。他径直冲向祈身边,将少女纤弱的身体拦腰抱起,与她一起翻出窗外,跃入夜空。
风声呼啸,两侧的景色飞速变化。祈紧紧拽住凉介的腰身,与他笔直地落在藤蔓构成的密网上。刺耳的节节断裂声中,粗莽坚硬的植物将他的皮肤割裂擦伤,却也极大的减缓了下落的速度。
他们下坠了大约两米,便重重撞在消防梯的栏杆上,在台阶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祈无视疼痛,挣扎着站起身,借着月色惶惑紧张地望向凉介。
他已经遍体鳞伤,脸上手上全是割裂的伤口,左腕也弯成了奇怪的形状,殷红温热的鲜血汨汨流出。
“学长……!”
祈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水,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摸对方的脸。凉介睁开眼睛,轻轻拨开祈的手,目光径直投向天空。
“望月同学,还没结束。去帮她!”
祈循着凉介的目光抬起头,望向北馆的天台。
环绕着洋馆的深绿柏树高大沉默,小林小春站在顶层的钟楼旁。她肩膀抽搐不止,双脚艰难而缓慢地挪向屋顶的边缘。
祈咬住嘴唇,从凉介身边站起,与有栖川一起奔向小林的下方。他们一齐抓住又一道攀附墙上的藤蔓,将其奋力扯下。
深绿色的巨网脱落墙壁成型,小春贴着红褐色的砖墙落了下来。
她穿过藤蔓,速度稍缓,摔落在二层的消防梯上,手脚折断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小林女士!”
护士长刚刚与祈和有栖川一起离开了洋馆,此刻姗姗来迟。她关切地叫着小春的名字,爬上消防梯。
祈先她一步来到小春身边。她担忧地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小林,随后阴下脸,伸手拦下逼近的护士长。
护士长的脸上飘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慌。她旋即恢复了冷静而关切的表情,向祈开口:
“望月小姐,请让开。我要为小林女士做急救。”
“不需要。有栖川刑警会做基本的急救。”
“但是——”
护士长紧张地吐出几个音节,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
“‘荒意’还盘桓在北馆内,不知何时会再出现,别再假惺惺地废话浪费时间了。
“佐藤亚纪的‘自杀’,久保莲的‘死亡’,以及现在小林姐的坠楼……都是你、久保莲的主治医生、以及天台上那位护士策划的吧。”
皎洁的月光落在阶梯上,将暗色的锈迹与赤红的血痕照得格外苍白。护士长肩膀颤抖,的脸庞被愤怒和恐惧拧得不成模样。
“怎么可能!望月小姐,你也看见那东西了吧!我……不,没人可以操纵它!”
祈深吸一口气,冷冷说出凉介的推测。
“没人说你们操纵了它。正相反,是它操纵了你们。
“早在佐藤亚纪自杀之前,‘荒意’便不知何故来到了这家医院,而你们三个人不幸发现了它的怪异之处……从此,便成为了它的目标。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经过,但你们发现了从‘荒意’手中逃脱的方法。
“它会攫获每一个盯上的目标,将对方杀死……但未必是立刻。
“只要让其他人发现它的存在,它就会先去追杀新的目标。而此前的对象,则会暂时得到一时的安全。
“冈山女士,时至今日,你们已经找了多少人替死?”
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护士长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漆黑的双眼空洞无神。
“你说错了一点。首先,被它盯上的目标并不会被死,而是被替换。”
“替换?”
“是啊。还记得护士站的其他护士吧?在发现‘它’以后,他们便立刻陷入了呆滞,只会重复我们的话。
“他们其实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是变成了某种来历不明的怪物。
“它们开始时只会鹦鹉学舌,不过很快就会学会如何作为人类生活,会像被替代的人一样说话,一样工作……但是,它们根本不知道,或者不屑于知道这些行为的意义,只是在意图不明地模仿。
“最开始时,我们也像你一样不想伤害别人,只是试着逃离北馆,逃离医院、乃至逃离汐见崎……希望能借此逃脱它的视线,却勉强只能逃避一时半刻,便又被它找到、缠上。
“它到底为什么缠上了我们几个?它到底为什么要替换掉我们?它到底是什么?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停手?
“我们一概不知道。就连荒意这个词,我们也是从它头上缠着的符咒中读出来的,不知道具体的含义。
“对了,你问我们找了多少人替死?”
护士长望向山腰的南馆,语气缥缈冰冷,如同梦呓。
“全部。除了我们几个以外,没有人类在圣拉撒路医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