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铁门冰冷沉重,渗出含混不清、意义不明的笑声与抽泣,不知是来自陷入谵妄的病人,还是来自神志清醒的其他东西。
凉介望向身前的地面。保护室的门斜斜开着,浅绿色的地板上躺着护士随身携带的对讲机,倒映着轮廓模糊的人影。
人影有两个。
其中一个属于他自己,另一个站在他的身后,歪斜僵硬的头部似乎随时要脱落颈部,滑在他的肩上。
凉介深吸了一口空气,血腥与腐臭让他镇定下来。
暂时没有问题。只要自己无视它,它也会无视自己。
他俯身拾起对讲机,回忆着三层护士站的分机号,按下磨损的按钮。
规律而舒缓的回铃声响了一会,无人接听。凉介正要挂断,对讲机却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线路接通了。
祈细弱蚊蝇的声音飘出扬声器。
“……是谁?”
凉介长舒一口气,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是我,橘凉介。望月同学,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在护士站!刚刚那个诡异的东西——”
祈没有说完,凉介便看到身前的影子膨胀、变高,歪斜的头颅伸到了自己的眼睛上方。
腐臭的阴影投在了对讲机上,潮湿冰凉的丝线黏上了他的脸颊,缠上了他的脖颈,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包覆、吞噬。
凉介意识到,光是自己无视“荒意”还不够。他不能在谈话中听见、提到这个东西。
……更准确一点来说,他应该不能让“荒意”明白,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对方,承认了它的异常。
他立即打断祈的话。
“抱歉,望月同学,但请不要说多余的话。简单、直接地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的。”
缠缚脖颈的丝线没有放开,但是收紧的速度大幅放缓,这让凉介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现在,他明白了任何发现它的东西都会成为它的目标,早晚被它攫获。他还需要明白要如何甩脱它,让它失去兴趣。
他打开录音笔,继续道:
“谢谢你的配合。首先,护士站里还有其他人在吗?状态怎么样?”
“大、大家都在,和你离开时没有区别,但只有护士长与有栖川还意识清醒。”
“其他护士们呢?”
“他们在通往三楼的大门打开时尖叫着昏了过去,之后虽然很快就醒来了,却有些不太对劲,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只会重复或者微笑。”
“三楼大门打开”无疑就是在指“荒意”登上了三层。
护士们都是普通人,他们当然会因猝不及防直面“荒意”而惊慌失措,从而被污染。
不过,剩下两个人呢?
“护士长和有栖川没有昏迷。他们在大门打开时做了什么?”
“护士长什么都没有做,好像根本没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有栖川刑警试着反击,但流了好多鼻血,然后昏了过去。”
……姑且不论有栖川,护士长为何什么都没有做?
凉介觉得有些蹊跷,正想继续提问,细密的丝线却忽然沿着他的脖颈上爬,爬虫一样钻向他的口与鼻,想要涌入其中。
他确信刚刚祈没有提到“荒意”。那么,应该是自己这边做了只有意识到“荒意”才会采取的反常举动。
比如说,明明他在保护室里还焦急地联系护士,想要尽快见到斎女,现在出来了,却没有立刻跑过去确认她的安全。
凉介径直向前走了几步,丝线蔓延的速度随着脚步声放缓。
“学长……?你听得见吗?我这就过去帮你!”
腐臭粗糙的丝线缠上了凉介的双眼,将他的视野阻断大半。他迈开双腿,在走廊上前进。
“听得见,我的确需要你帮忙,但我马上就会过去,你在那边做好准备就好。
“可以请你分别联系一下小林女士,以及本馆和南馆吗?”
“好的!那我先挂断了!”
祈鲜活的声音戛然而止,凉介耳边只剩下疯子的呓语与自己的脚步声。
丝线越缠越紧,数秒间便封死了他的眼与耳,周围的响动变得模糊不清。与此同时,一个声音贴上了他的耳朵,开始快速地低声重复几个音节。
声音像视频加速一样快,但凉介还是依稀分别出了模糊的内容。
“橘凉介望月……有栖……樱井……冈山……山田纱织……”
是一个又一个名字。前三个不必多说,“樱井”“冈山”与“山田纱织”分别对应着久保莲的主治医生,护士长与另一位护士。
在久保莲的叙述中,“荒意”也在佐藤亚纪的耳边说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不过那时,久保莲并没有提到有栖川,尽管他当时已经知道了这位刑警的姓氏。也就是说,当时有栖川并不在这份名单上,他是在今天才被加入的。
这意味着什么?
凉介一边思考,一边回忆着走廊的结构,维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继续走向护士站。
对讲机响起提示音,凉介按下接通键。祈的声音穿透层层丝线,来到他的耳边。
“小林姐那边没有接听,但本馆与南馆说一切正常!我也给常磐先生发了呼救!”
“明白了。请你不要耽搁,立刻与有栖川以及护士长离开洋馆,走电梯或楼道都行。”
“是!学长你也……”
丝线缠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耳边的低语越来越响,凉介渐渐无法听见祈的声音。
他向对讲机另一侧的祈说出自己的猜想与提醒,迈开愈发难以行动的手脚,在漆黑腐臭的世界里凭着记忆向前行进。
污秽都有其影响范围。
若能够在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前离开,他便可以幸存;若在那之前便被吞噬,他也尽责到了最后一刻,无愧于心。
——凉介如此对自己说,但无法抑制的寒意与孤独还是在深不见底的、摸不清方向的黑暗中蔓延开来。
他用力撕扯磨咬舌头,啃出血来,在心中大声咒骂自己。
不可软弱。不可胆怯。不可后退。
不可变得像父亲那样愚蠢卑劣,不可变得像那帮拒绝和黑耀会开战的刑警一样胆怯。
任何美好都是有时限的,他本来也已快要死去,快要腐烂了。
必须在尚能维持尊严的现在,立刻——
“我说那个叫荒意的!我在这里!!!!!!!!!!”
祈堪称洪亮的大叫同时自窗外与对讲机中传来,毫不留情地截断了凉介的自语。
“望月祈橘凉介有栖川……”
“荒意”又念了一遍名字,但这次顺序已经变化。
缠在凉介脸上身上的丝线蜕开散去,明亮的光芒映入他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