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得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银发精灵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变化。
这蠢狗,吃相真难看。
索薇尼娅心里这样想着,但奇怪的是,这声音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厌恶,反而让她自己碗里的食物也变得更加诱人。
她用筷子夹起一大团麦面,在碗中搅拌,让每一根面条都染上了“红烧味”。
红亮的肉块随着面条的搅动,而上下起伏。
她将这一大口送进嘴里,又吃了一块红烧肉做“下面菜”。面条韧、肉块酥烂、酱汁咸香,混合在一起,在舌尖泛滥开来。
她在蠢狗大口嚼嚼嚼的进食声中,飞快地将碗里的麦面和红烧肉吃得干干净净。
这些食物曾经只当作消遣,此刻进入胃中,却让她感觉到这具孱弱身体里的虚弱与疲惫正在飞快消散。一股热流从腹部升起,流向四肢。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欲望,一股并非来自魔族对杀戮与力量的渴望,而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
这欲望让她的味蕾变得敏锐,她端起碗,将只加了盐的面汤一饮而尽,清淡的汤水此刻也显得格外甘醇。
这种感觉……
她放下碗,金色的眼眸中出现片刻的失神。作为冷酷者基米时,她也曾在这个厨房里烹饪,但那仅仅是为了排解无聊,她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有这爱好。
因为食物对她而言仅仅有味道,无法提供能量,杀戮与战斗才是她的食粮。
但现在不同了。这具孱弱的精灵女体,对食物的纯粹欲望,唤醒了她过去模糊的记忆。
它来自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是一个在矿坑里挣扎求生的人类奴工。
她想起来了。
为什么当初成为第一天王后,她要固执地寝宫里保留制造出人类食物的厨房。
这个行为在当时引起了不少流言,许多魔族都认为这是第一天王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癖。
原来是这样。
那时候,她刚刚接受四神的赐福,从一个凡人蜕变为强大的魔族。身体飞升,灵魂升华,不需要进食只需杀戮与战斗即可。
但新生的力量也带来了恐惧。
那个厨房,是她为了抓住最后一丝“人性”而留下的锚点。是对过去那个软弱的、会饥饿、会疲惫的自己,所建立的小小纪念堂而已。
哼,真是可笑。过去的我一定是软弱鬼,是肯定会在某个地方偷偷哭,就像软弱的人类一样。
想到这,索薇尼娅瞥了一眼勇者沃华德,他还在大口咀嚼,他眼睛有点红,像是哭过一样。
没想到,这种软弱的习惯,今天却派上了用场。为我夺到了下毒权。
索薇尼娅吃完后,放下碗。她意犹未尽地抬起头,还想再吃点什么“软弱饭”又或者“狗粮”什么的。
她目光扫过餐桌,却发现已经空空如也。
沃华德,伟大的人类勇者,她正拿着一双筷子,夹着最后一团麦面,仔细地擦拭着盛放炖肘子的那个大陶盆的内壁,将盆擦得像洗过一样
盆壁上的每一滴汤汁都被面条吸附干净。他把这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餐桌的另一边,放着一根巨大的、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棒子,上面还残留着清晰的齿痕,软骨全啃完了。
索薇尼娅愣住了。
那只肘子至少有四五斤重,蠢狗竟然这么快就吃完了?连骨头都没放过。
沃华德吃完最后一口,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他的嘴唇油光锃亮,他挠了挠湿漉漉的金发,颇为不好意思说:
“呃……那个,实在太好吃了。我一不留神就……抱歉,我应该给你留一些的。”
谁要吃“软弱饭”只有蠢狗爱吃狗粮吧!
“谁说我要吃了?”她下巴一扬:“身为精灵可不喜欢那么油腻的肉块。蔬菜才是最爱。”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伸出筷子,夹起一箸盘子里的清炒蔬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蔬菜很爽口,带着淡淡的咸味与蒜味,但她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某蠢狗,大口嚼肘子的画面。
嘴里吃着清淡的蔬菜,心里想的却是猪肘软糯的皮和酥烂的肉。
饭菜吃完了,寝宫里暂时陷入了安静。食物带来的暖意驱散了部分疲惫,但也让另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浮现出来。
沃华德的目光越过餐桌,落在了寝宫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上。海拉娜七世的尸体就躺在那里,姿势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被丢弃的破旧人偶。
他站起身,走到尸体旁,评价道:
“我们在这里吃饭、休息……让她就这么躺着,总觉得不太对劲。至少,应该让她安息。”
他四下看了看,从一张柜子里扯出一块还算干净的黑色绒布,轻轻地盖在海拉娜七世的脸上。当他的手触碰到尸体时,动作顿了一下。
“嗯?等等……她……她居然是个人类?”他转过头,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在这魔王殿里?索薇尼娅小姐,你认识这个人吗?”
索薇尼娅坐在椅子上,双腿停止了晃动。她的目光落在尸体上,平静地回答。
“认识,她的名字是海拉娜七世。”
“海拉娜七世……一个人类女仆能活在第一天王的寝宫里,这可真不寻常。”
索薇尼娅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她是‘冷酷者’基米的仆人,贴身的那种。有那个家伙罩着,当然能活下来。”
“那她为什么死了?基米不是她的庇护者吗?”
她脱口而出:“还能有谁?当然是冷酷者基米自己动的手。”
“你怎么知道的?”
索薇尼娅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糟糕,又又又说漏嘴了。
一股熟悉的慌乱感涌了上来,但经历了今天数次类似的危机,她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谎言。
但也和今天很多危机一样,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去摸摸手吧,但突然去摸沃华德的手,他肯定知道。
于是,索薇尼娅依旧是进退两难,大脑宕机。
她只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沃华德,那张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金色的眼眸像两潭静止的湖水。
沃华德看着她,只觉索薇尼娅在鄙夷自己,他思索了一下。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冒出,豁然开朗。
他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叹息,摇了摇头,像是在自嘲自己的愚蠢。
“啊……我明白了。我真是个傻瓜。”他一边说,一边找来一些绳子和布料,开始小心地包裹海拉娜七世的尸体,“这寝宫的门是锁着的,除了他本人,还有谁能进来,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扭断一个老妇人的脖子?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问。”
索薇尼娅在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蠢狗……真是好蠢。
沃华德将尸体包裹好,暂时移到了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角落。他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那个叫基米的家伙,真是个彻头彻彻尾的混蛋。连为自己服务多年的老仆人都不放过。”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不过……说真的,他为什么要养一个人类在身边?魔族不是最看不起人类吗?”
索薇尼娅很好奇,沃华德是怎么看待自己?
现在是个机会。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冷酷者基米”如何从一个卑微的矿场奴工,一步步爬上魔王殿权力次顶点的故事。
“你真的想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刚好我全都知道,在我……在我被囚禁的时候,听那些看守的魔族提起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沃华德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身体前倾,碧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
索薇尼娅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那个属于自己,属于“冷酷者基米”的过去。
“他们说,基米……并非生来就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