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性格还算温和,但此刻的表情,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为难。
“叶小夜啊,”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市招生办那边打来电话,说你的中考报名信息,系统审核没通过。”
叶小夜的心,猛地一沉。
是哪个选项填错了吗?
不应该呀,明明检查了好几遍……
“为,为什么会这样?”叶小夜紧张地问,他一开口,那软软糯糯、完全是女孩子声线的嗓音,让王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还问为什么。” 王老师的目光,无奈地在他那张比班里所有女生还要精致的脸蛋上,和他那头已经及肩的柔顺长发上扫了扫,“你自己听听你这声音,再看看你这张脸。照片和性别不符。系统后台直接把你的报名表当成信息错误给驳回了。”
他继续说道:“人家招生办说了,要么你亲自去一趟,当着人家的面,用身份证证明一下你确实是本人。要么……”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更简单、也更粗暴的解决方案:
“要不,干脆先把这头发剪了?剪短了,像个男孩子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看着叶小夜那瞬间煞白的脸,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残忍,反而还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小夜啊,听老师一句劝。男孩子,就该有个男孩子的样。整天这样……像什么话?”
当初要不是他父母特意跑到学校,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这孩子命格轻,阳气弱,要当女孩养才能保平安,锁住魂,之类的荒唐说法,他早就让叶小夜剪头发了。
一个男孩子留长发,成什么体统?
可人家父母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真逼着人家去剪头发,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这责任谁来担?
王老师的话,狠狠地扎进了叶小夜的心里。
他知道,老师没有恶意,只是在陈述一个省事的办法。
可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是长发。
要是剪成那种硬邦邦、扎人的寸头……
光是想一想,他都觉得无法接受。
他不想像个男孩子,他只想做叶小夜。
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叶小夜紧紧咬着下唇,低下头,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哀求说:
“王老师,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您,学校能不能帮我开一份情况说明之类的呀?”
如果有学校出面解释,或许,他就不需要亲自去面对那些陌生、审视的目光了。
听到证明两个字,王老师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事,语气也重了几分:
“开证明?为了你这点小事,要去教务处盖章,还要跟校领导汇报?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开的吗?”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学校没义务帮你处理这种个人问题。你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去解决吧。”
“要么去招生办,要么把头发剪了。总之,中考报不上名,后果你自己承担。”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办公室,留给叶小夜一个冰冷的背影。
叶小夜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那副轻飘飘的身体,顺着冰凉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地面上的阳光。
那双小鹿般水汽氤氲的眼眸里,没有光,没有情绪,仿佛连灵魂都一同被抽走了。
……
深夜,万籁俱寂。
独栋别墅二楼的一个房间,依旧亮着灯。
房间的主人,正靠在床上。
她的五官精致得仿佛经过神明亲手雕琢,莹润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细腻透亮。
一头及腰的柔顺黑色长发,如上好的绸缎般垂落在她的身后。
如果七中的任何一个同学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会惊掉下巴。
因为他们眼中那朵美得如同古典画卷里走出来的高岭之花,白芷,此刻正做着一件与她形象截然相反的事情。
卧室的门早已被反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炙热的气息。
白芷背靠着柔软的床头,双腿蜷起,将平板电脑舒适地架在膝盖上。
屏幕的光,映照着她那张如圣母玛利亚般圣洁的脸庞。
屏幕光照不到的被褥之下,她那白皙纤细的手,正在进行着一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渎神狂欢。
屏幕上,有几百张照片,主角都是叶小夜。
既有穿着校服的照片,也有穿着私服的照片,仿佛一部关于叶小夜生活点滴的无声纪录片。
白芷的指尖,在屏幕上缓缓地滑动着。
最终,她的手指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
照片中的叶小夜,穿着一条淡绿色的长款连衣裙,柔软的裙摆层叠着荷叶边,慵懒地垂至脚踝。
外面套了件奶白色的针织开衫,宽松的麻花纹理透着温柔复古的韵味,衣扣上还缀着几朵手工编织的小花,更添了几分精巧。
头上戴着一顶同为针织的米白色贝雷帽,脚上是双简单的白色帆布鞋,露出一截可爱的白色短袜。
白芷的目光,像挑剔的艺术家,审视着这幅她眼中完美的画作。
还是太干净了。
她在心里略带不满地想。
如果能在小夜白皙的脖颈上,印上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那这幅画,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
一刻钟后,卧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白芷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动作优雅得像是刚品尝完一道精致的甜点。
她将平板关上,脸上那抹红晕已经完全褪去,恢复了平日里那冷瓷般的雪白。
“好了,” 她对自己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疲惫和满足,“每日充电完成了。现在,该去处理正事了。”
她整理好衣服,走下楼。
客厅里,父亲白建安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报纸。
空气中,只有纸张翻动的微弱声音。
白芷径直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爸,我的那位朋友,叶小夜,中考报名出了点问题,需要麻烦您和教育局那边打声招呼。”
白芷心想,准确地说,不是朋友,是未婚夫,当然,是未婚妻也可以。
白建安放下了报纸。
又来了。
这几年来,因为叶小夜,这种打招呼的事,到底发生过多少次了?
五次?还是十次?
她总是用这种平静的语气,来提出任性的要求。
仿佛自己动用人脉,去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铺平道路,是一件和明天早上要喝豆浆一样理所当然的小事。
这个叶小夜,到底有什么价值?
家世普通,身体不好,甚至连性别都生错了,明明是男孩子,却拥有着比女孩子还要精致的外表,真不知道这是老天爷对他的祝福还是诅咒。
白建安在心里,给这个男孩打上了一连串“低价值”的标签。
然而,他那个从小到大,几乎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的女儿,却为了这个低价值品,三番五次地动用特权。
罢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当这是对女儿的补偿吧。
……
上午十点,市教育局招生办公室。
张主任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枸杞茶,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悠闲地浏览着今日的新闻网页。
桌上的电话,突然发出了急促而刺耳的铃声。
张主任的目光,从娱乐八卦上瞬间抽离,如同切换模式一般,脸上的表情完成了从松弛到庄重的转变。
他将身下的椅子往前挪了挪,清了清嗓子,接起了电话:
“周局,下午好,正在学习您的讲话精神,您请指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老张啊,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嘛。我就是跟你探讨一个问题。我们最近一直在提智慧教育、大数据赋能,但技术的发展,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人的本身,对不对?”
“对对对!您说得太深刻了!技术是手段,育人是核心。我们招办全体同仁,始终牢记这一点,将人文关怀贯穿在工作的每一个闭环当中。” 张主任立刻表态,虽然他完全没搞懂局长想说什么。
“嗯,你能有这个觉悟,很好。” 周局长不紧不慢地铺垫着,“但有时候,我们过于依赖系统,反而会形成新的壁垒。比如说,系统驳回一个学生的报名申请,在数据层面,它只是一个异常;但在现实层面,这可能关系到一个家庭的希望。这个异常,我们做工作的人,有没有去主动发现,主动解决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张主任的后心开始微微发凉,他试探性地问:“周局,您的意思是……我们工作中出现了某种程序上的疏漏?”
周局长轻笑一声:“不是疏漏,是我们有些同志,眼里只有数据,没有学生啊。我听说,七中初三(二)班,有个叫叶小夜的同学,就成了我们这个大数据壁垒下的小小案例。你怎么看?”
“叶小夜?” 张主任的脑子“嗡”的一声,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但他嘴上却立刻回答:“啊!叶小夜同学!周局,关于这个个案,我正准备向您做个专题汇报!我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并启动了应急预案,目前正处于跨部门研判阶段!”
他一边胡扯,一边用笔在纸上疯狂写下“叶小夜!七中!速查!!” 并高高举起,给门外的秘书小李看。
电话那头的周局长沉默了几秒,缓缓道:“哦?都启动应急预案了?看来你们的响应机制很健全嘛。不过,白书记那边,好像比你们的响应更快一步啊。他上午都亲自打电话来关心进度了。”
“白书记?!” 张主任感觉自己握着笔的手都在发抖,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职业生涯破碎的声音。
“老张,” 周局长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我们做工作,要有人文关怀。有些事情,它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它是一个态度问题。要善于从看似普通的小事中,发现它不普通的内在逻辑。白书记日理万机,为什么会关心一个学生的报名?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有些工作的最后一公里,还没有完全打通。你要深刻领会啊。”
领会,怎么不领会?
我领会到了,这个叫叶小夜的学生,后台比我的腰间盘都突出!
“领会!领会!我深刻领会!周局,您的指示如醍醐灌顶,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我马上就去打通,坚决不留任何堵点!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嗯。”
电话挂断。
张主任把秘书叫了进来:“小李,别查了,把那个叫叶小夜的报名信息,给我立刻、马上,手动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