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平稳的讲课声，渐渐失去了抑扬顿挫，变成了一首节奏单调的催眠曲。
这可不是他想偷懒。
实在是身体里那只负责提供能量的小仓鼠，又开始罢工了。
明明早上出门前，已经给它喂了满满一碟的能量坚果，可这才刚到上午第二节课，这只懒洋洋的小仓鼠就已经吃饱喝足，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钻进棉花里呼呼大睡去了。
没了小仓鼠在滚轮上勤勤恳恳地发电，叶小夜的大脑，就像一台被拔掉电源的旧电脑，屏幕上只剩下了一片扭曲的雪花点。
至于老师在讲什么……天知道呢。
这样下去可不行呀，明明快要中考了！
叶小夜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决定喝口水，让自己精神精神。
他下意识地朝着挂在桌边的书包侧袋里摸去，正准备拧开，视线却不经意地凝固在了水杯身上。
这不是他的水杯。
手中的杯子，通体是清冷的月白色，杯身中央画着一只抱着爱心的小兔子，是他会一眼就喜欢上的那种风格。
叶小夜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前天上午，他不小心把旧杯子摔坏了，中午的时候，这个新的杯子，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桌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初中这三年，这种奇怪的事情就一直在发生。
初一的时候，他用的还是那种文具店里批发的晨光中性笔，时不时就会断水。
有一次，他又因为笔写不出字，随口和当时的同桌吐槽了一句，从那之后，他的笔袋里，就开始“闹鬼”了。
他总会时不时地在里面发现一两支自己从未买过、品牌不认识但异常顺滑好写的笔。
还有他书桌里的小仓库。
因为总是会时不时感觉头晕乏力，他一直有囤积巧克力或者糖果的习惯。
但奇怪的是，每次他感觉零食快要吃完的时候，书桌里面又会被悄无声息地补充上好多新的零食。
当他想起那些教辅书时，这种诡异感达到了顶点。
他一向没有自己买教辅的习惯，可从初一到初三，每个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他总能在书桌里看到一套包含了所有科目的崭新教辅，仿佛是一个沉默而固执的馈赠。
看到这套崭新的教辅时，他感觉自己身体里那只负责发电的小仓鼠，连滚轮都不想踩了，直接原地躺平。
拜托，谁家田螺姑娘送礼会送全套五三的呀？！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它们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却又密不透风地充斥着他过去三年的每一天。
……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闷。
前一秒还死气沉沉的课堂，下一秒就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锅，瞬间喧闹了起来。
叶小夜被这股声浪惊得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发了好久的呆。
可恶，脑子里那只发电的小仓鼠，又抱着瓜子睡着了！
“小夜，在想什么呢？魂都丢了。” 同桌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再这么发呆下去，我都要以为你的灵魂被数学老师吸走了，准备拿去给二次函数祭天了！”
他的同桌叫林一凡，是一位身高一米八的帅哥，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像盛夏里的阳光，充满了毫无保留的热烈和傻气。
班主任在开学安排座位时，将叶小夜划归到了女生的行列，并把林一凡这个活泼好动又不安分的“炸药包”，交给了这位看起来文静、能管住他的“女孩子”。
即便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叶小夜的真实性别，这个奇妙的组合，也就这么将错就错地保留了下来。
叶小夜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困惑，小声地和他讲了出来。
从那个凭空出现的杯子，到那些永远用不完的笔和糖。
林一凡听完，一脸羡慕地说：“小夜，你这是被锦鲤附体了吧？还有这种好事？哪天也让你的田螺姑娘，给我也送套五三呗？”
“我不是在开玩笑，” 叶小夜有点无奈地皱着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是挺奇怪的。” 林一凡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摸着下巴，一脸深沉地思索起来。
“小夜，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的守护神，可不只是会送东西这么简单。”
叶小夜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你忘了那个叫李浩的了？” 林一凡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就是那个初一上学期，把你堵在男厕所门口，不让你进去的那个傻大个！”
林一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当时他带着一帮人，就堵在男厕所门口，你一过去，他就张开胳膊拦住你，然后阴阳怪气地大声嚷嚷：呦，这不是咱们学校新来的校花吗？美女，女厕所在隔壁，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周围好多人都在看，都在笑。他就是想让你你难堪。”
叶小夜呼吸微微一滞。
……糟糕，是不想再回忆一遍的黑历史。
“后来，他就‘被转学’了。” 林一凡强调着那三个字，“我打听过，根本不是他爸妈工作调动。听说，是他爸的那个小工厂，一夜之间被查出了好几个违规，差点就倒闭了。他家是连夜搬走的，狼狈得像逃难一样！”
叶小夜听得目瞪口呆，他当时只知道欺负他的人转学走了，从未想过，背后竟然还牵扯着如此复杂的后续。
“我知道了！小夜，你绝对是被什么龙傲天大佬给看上了！” 他一脸笃定地宣布，“你想想，能一夜之间让一个小工厂倒闭，这手段，这魄力……这绝对是那种隐藏在都市里的兵王、神医或者霸道总裁啊！完了，小夜，你是不是拿了什么女主角的剧本？”
叶小夜被他这天马行空的想法说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 林一凡越说越兴奋，双眼放光地凑了过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快，你干脆许个愿试试！ 看看你的守护神到底有多灵！”
“许愿？”
叶小夜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但看着林一凡那副期待的表情，心底那些震惊和困惑，不知不觉消散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顺着自己这个活宝同桌的话，半开玩笑地说出了一个自己此刻确实有点馋了的东西。
“那……我中午想吃麦麦。”
“为什么不是汉堡王啊！”林一凡有些激动，“霸王鸡条是麦乐鸡那种软趴趴的货色能比的吗？”
……
上午的课程，像一场漫长的跋涉，耗尽了叶小夜全部的精力。
最后一节体育课，林一凡叫他出去走走，透透气，他连摇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是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昏沉沉，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睡觉。
叶小夜从书桌里抱出了午睡枕，当然，这也是那个神秘守护神众多馈赠中的一件。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体贴，总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安心感。
因为临近中考，班里还有不少选择留在教室里埋头复习的“卷王”们。
没过多久，在周围同学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叶小夜就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
不知睡了多久，叶小夜是被一阵暖融融的香气唤醒的。
那味道像是刚刚出炉、带着微焦香气的面包，又混杂着炸薯条那种能瞬间勾起人食欲的独有咸香。
他迷迷糊糊地在枕头里蹭了蹭，还以为是自己饿得太厉害，开始做起了关于美食的梦。
可那股香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固执地将他从沉沉的梦乡里一点点拽了出来。
叶小夜终于费力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
在他的课桌上，赫然立着一个牛皮纸材质、印着巨大金色M标志的纸袋。
那股让他口水直流的霸道香气，正是从这个袋子里散发出来的。
叶小夜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他环顾四周，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正在安静吃饭的同学。
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十分。
他转过头，坐在他后桌的女生，正用签子吃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章鱼小丸子。
“那个……” 叶小夜指了指桌上的纸袋，“你刚才有看到，是谁把这个送过来的吗？”
女生抬起头，“个子挺高的一个男生送进来的。他放下东西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看到叶小夜那张混合着惊讶和羞涩的可爱脸蛋，女生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捂着嘴轻笑道：“放心啦，我看他那样子，应该只是个跑腿的，不像是那个暗恋你的人。”
叶小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耳根都开始发烫。
他支支吾吾地道了声谢，连忙把头转了回去，心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纸袋，一股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个双层鳕鱼堡，麦乐鸡和薯条。
套餐里本该有的可乐，被换成了一盒牛奶。
诶不是，我的守护神大人，您是不是错拿了隔壁幼儿园小朋友的订单？
我那冰爽快乐，能拯救灵魂的肥宅快乐水呢？怎么就变成了如此健康养生的东西？
唉……算了，不管是谁送的，先吃了再说。
那，谢谢款待啦，不知名的守护神大人。
……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沉寂了一晚的教学楼，立刻被巨大的声浪所吞没。
叶小夜用手背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救命，再多看一道数学题，感觉自己的灵魂就要打包好行李，从天灵盖办理退房手续了。
好想现在就缩回我那温暖的被窝里，睡个天昏地暗呀……
当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教学楼门口时，一股夹杂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外面下雨了。
雨势不大，却很密集。
雨水落在树叶上、落在雨棚上、落在一把把撑开的雨伞上，汇合成一片没有起伏、没有尽头的单调白噪音。
叶小夜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的侧袋，空的。
很好，今天早上那个信誓旦旦说今天不会下雨的天气预报APP，你成功地欺骗了我的感情。
周围，陆续有家长撑着伞来接孩子，一把把五颜六色的雨伞，像一群在夜色池塘里缓缓聚拢又散开、色彩斑斓的浮萍。
叶小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缩进了教学楼门厅的阴影里，拿出手机，点开了打车软件。
屏幕上，他所在的位置，被一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标记着：排队人数超百人，预计等待时间60分钟以上。
好家伙，这么多人？这是在打车，还是在抢哪个明星演唱会的限量门票呀！
他一点也不意外，放学高峰，又是这种恶劣天气，打不到车是常态。
今天是指望不上父母来接他了。
妈妈是护士长，正在夜班拯救病人。
而那个996的工程师爸爸，他拯救代码bug的时间，永远比拯救亲儿子的时间要多。
好嘛，今晚又要在学校这个屋檐下，当一只等雨停的流浪小猫了。
他找了一个靠墙的角落，准备放下书包坐下，和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死磕到底。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嘈杂的雨声，落在了他的耳边。
“打不到车吗？”
叶小夜猛地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个女生，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安静地垂在肩头。
几缕发丝因为晚风的吹拂，轻轻地贴在她的脸颊上，让她那份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完美，多了几分画中人般的美感。
是她。
隔壁班那个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女神——白芷。
此刻，她正微微垂着眼，安静地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自己。
叶小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像一只被发现了藏身之处的小动物。
他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白芷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个时间点，又下着雨，打车软件是没用的。”
“我……我知道。” 叶小夜的声音很小，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没关系，我可以再等一小会儿。说不定，雨等会儿就变小了呢？”
白芷的目光，转向了门外那片依旧没有丝毫减弱迹象的雨幕，“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下到半夜。”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叶小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那个该死的天气预报APP，明天就卸载你！
他泄了气，把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白芷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我家司机就在外面，我送你回去。”
叶小夜抬起头，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他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慌乱：“不，不用了，太麻烦白芷同学了……”
“不麻烦。” 白芷打断了他的推辞，“我家和你家顺路。”
她没有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只是向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白皙纤长，在昏暗的光线下，仅仅看着，就让人感到一种玉石般的凉意与光滑。
“走吧。” 她说。
叶小夜看着那只悬在自己面前的手，又看了看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感觉自己所有的推辞和客套，在对方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幼稚。
他犹豫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对方的掌心里。
白芷的手指轻轻合拢，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真的好凉，而且好软……
白芷从容地单手撑开了黑色的长柄伞，牵着他一步步地走进了那片冰冷的雨幕之中。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奏出一片嘈杂的乐章，但伞下的方寸之地，却安静得不可思议。
叶小夜被她牵着手，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雨声还响，他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混杂着雨水气息的淡淡清香。
今天的运气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头了？
先是天降午餐，现在又是校园女神送自己回家……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旁。
车头的标志有点奇怪，是四个圈圈连在一起的……是什么牌子来着？
白芷拉开后座车门，示意他先进去。
等叶小夜坐稳后，她才收起雨伞，优雅地坐了进来，将那个喧嚣的雨夜，彻底关在了车门之外。
车内的空间安静而又温暖，告诉司机叔叔自己家的住址后，司机发动了汽车，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了雨幕之中。
叶小夜有些拘谨地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边正安静看着窗外的白芷。
那是一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人失神的脸庞。
叶小夜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有些恍惚地想，他对于白芷的印象，大多来自于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自己的远远一瞥。
她就像午夜时分，悄然盛开在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的昙花。
所有人都听说过她的美丽，却没人能真正攀上那座雪山，亲眼见证她绽放的瞬间。
而他，大概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吧。
准确地说，他不是攀上雪山的勇者，而是不小心在山脚下踩到香蕉皮，一路滚到她面前的倒霉蛋。
那是在学校图书馆一个安静的角落。
他踮着脚，为了够到书架上的一本书，脚下没站稳，向后倒去，恰好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怀抱很安稳，带着和此刻车里一模一样的冰雪般清香。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那朵传说中的高岭之花白芷时，大脑瞬间宕机。
因为紧张和害羞，他慌乱地躲在书架后面，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她。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副样子，一定很像一只受了惊吓、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土拨鼠。
而她，只是帮他取下了那本书，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递给了他。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大概也只有那一次了。
从那以后，叶小夜就觉得，传闻都是骗人的。
那个所有人眼中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其实是一个内心非常温柔又善良的人呀。
像白芷同学这样的人，大概只会和同样闪闪发光的人在一起吧。
反正，绝不可能是自己这种……连瓶盖都拧不开的药罐子。
……
深夜十一点半，白芷合上了练习册，完成了今天的学习计划。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但已经变成了温柔的沙沙声，像是催眠的摇篮曲。
书桌的一角，静静地立着一个淡粉色的保温杯。
杯身上，一只小狗正顽皮地拉开弹弓，发射出一颗爱心。
白芷的目光在杯子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然后心满意足地摊开了日记本。
“6月3日，雨。”
“今天，也是喜欢小夜的一天。”
“新的保温杯，他好像很喜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的小兔子，正在被我的小狗，用爱心瞄准着呢？”
“中午请小夜吃了麦当劳。点的是深海鳕鱼堡。鱼肉的蛋白质更优质，也更容易消化，对他现在的身体负担最小。”
“可乐当然是不行的，换成了盒装牛奶。”
“真想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和他一起咬住一根薯条的两端，然后一点一点，直到我们的嘴唇碰到一起。”
“不知道薯条，会不会也变成甜的呢？”
“不过，如果他敢和别人玩这种游戏……呵呵，我不介意把那根薯条，从那个人的耳朵里插进去。”
“晚上下雨了。那个小笨蛋果然没带伞。这次他的父母没能来接他，真是天赐良机，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偶遇他的理由。”
“送他回家了。在车上，他偷偷用余光看了我三次。他一定不知道，他在看我的时候，我也在车窗的倒影里看着他。”
“还牵到了他的手，比我想象还要凉。真想把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用我的体温把他焐热，再也不松开。”
“他真可爱。”
“真想把他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