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德为形而上的某种玄奇的东西，而功、言为形而下的所能做到的事，说德不可以企及的，往往恰恰是真识德之人，除了是大实干家，也是大思想家，不可不谓之唯物主义者。
可是到了现代，摒弃玄理才是主流，世人大谈实际功绩，藐视玄理、道德，这时，他们反而离唯物主义远了。说是要讲客观事实，连“唯物主义”这一客观概念都把握不住，甚至是一辈子都把握不住，岂不可笑？现代满口唯物主义的伪辩证唯物主义者，和古代满口仁义道德的伪道学先生，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拿着当时时代的主流言论修饰自身罢了。
真实历史上，杜预应不在秦州。因与石鉴不合，他被槛车送与廷尉，如果不是因为杜预娶了司马懿的女儿，是司马炎的姑父，属于皇亲国戚，可以花钱赎罪，怕是要就此断送了政治生命。
不过此时，杜预乃是秦州刺史，坐镇冀城。自贾充到此不久便被生擒，他每日焦头烂额。调兵救援？贾充被生擒以后主力部队受挫，对方没乘胜追击就不错了，他哪里还有兵力进攻？巧出奇谋？哪有出奇谋的地方呢？
就在这时，杜预听说抓了一个奸细。此时两军交战，有奸细不是很寻常？本不应该惊动杜预。可是手下说，拿奸细口中总在唱着什么，像是诗歌，古怪至极。杜预感到奇怪，便问是什么诗歌。那手下也不识字，只能拗口地模仿复述。杜预听了，不禁悚然。
这这这，这莫非是嵇叔夜的诗歌？在这边陲之地，竟还能听到嵇叔夜的文采么？
嵇康去了，《广陵散》失传了，山涛、王戎已经背弃了当初竹林七贤的誓言，可是有志之士，回想起当初竹林七贤的豪迈，怎能不潸然泪下？
这必不是奸细，这诗歌不是为了他人吟诵，正是为了自己吟诵啊！
杜预连忙叫人把那“奸细”带来，不是以审问犯人的规格，而是以座上宾的规格。
那人入得会客厅来。只见她蓬头垢面、放浪不羁，但稚嫩的面庞不失可爱，娇小的身躯惹人怜惜，看似高深莫测，却又天真懵懂，看似乳臭未干，却又神秘非常。
那人见了杜预，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看着他，黑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那里笑。杜预倒是先按耐不住，开口问道：
“你……你是何人？为何高声吟诵嵇康诗歌？你可知道嵇康对于本朝是罪人，他的诗歌，应属于反诗？”
那人笑道：“杜刺史真风流也！识得好诗，又与美人相伴，知道的知道这是在戍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洛阳风流之地呢！”
听到对方嘲讽的话语，杜预毫不生气，他知道，对方的话中有深意，便道：“我家眷在京城，府中并无一女子，不知高人何出此言？”
“府中无女子？这冀城已经满大街都是女人，要说府中无女子，我可真不信啊。”
“满大街都是女人？这话从何说起呢？”
“杜大人要不走出府邸看看？”
杜预思索片刻，叫人将一主簿唤入。他问道：“近来，城中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么？”
那主簿有些紧张道：“城中并无异常，将士们勤勤恳恳，为国为民，偶有疏漏，亦是因为操劳……”
“行了行了。城中之女子，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么？”
“城中女子……贼兵势大，攻略城池，烧杀掳掠，各镇男男女女逃难，入冀城者繁多，近日进城女子，数量的确庞大。”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主簿走后，杜预继续对那人道：“如此说来，你佯狂见我，是为了城中女子之事。”
那人点了点头，收起了狂态，正色道：“没错。在下小玉，乃皇太女殿下身边心腹之人，兹事体大，事关边境战事，乃至整个帝国的兴衰，请于密室之中详谈。”
听到“皇太女”三个字，饶是杜预，也不由得瞳孔地震。
“是吗……那么……你随我来。”
小玉被送到杜预面前，身上自然是被仔细搜查过。就算不考虑这一点，也不考虑小玉说自己是皇太女的人，只考虑嵇康，只考虑见到小玉以后，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那种独特的感觉，杜预对小玉都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所谓的密室，倒也没有夸张到做了暗道机关什么的，而是属于杜预的更加私密的房间。
到了这里，小玉才将绿珠告诉她的，控制人心灵的香，还有控制链条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就是我必须见到您才能说出来的原因。兹事体大，又过于古怪离奇，若不让您一开始就感到神秘，如果不由您自己意识到城里的女子不正常，单单由我来说，恐怕您是不会信的。”
“就算是现在，我也很难相信。”杜预捻着自己的胡须，语气有些沉重地说，“控制他人的心灵，如果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整个历史人伦都会受到巨大的摧毁。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不会销毁这种香，而是会想方设法把它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它存在，整个帝国都会不得安宁。现在它在异族手里，反而值得庆幸。”
“嗯……没错。”小玉差不多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奇怪了，为什么你如此信任我呢？”杜预看着小玉的眼睛。
那是因为衷儿在讲述东南西北大缭乱的时候，提到了西北可以寻求杜预的帮助，东南可以寻求羊祜的帮助。她认为衷儿相信这两个人，势必有原因。
她没有撒谎，直截了当地说：“因为皇太女殿下信任您，杜大人。”
“这样吗……那个……皇太女殿下……”
杜预沉思着。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这件事为什么是皇太女殿下派你来告诉我？她远在洛阳，为何消息比我还灵通？为何不是陛下的密使来告诉我这件事情？”
“皇太女殿下并不远在洛阳。”
这时，小玉抛出了最重磅的炸弹。
“我们刚到秦州，皇太女殿下以及鲁公公子都被控制，显然恐怕和鲁公贾大人一样，被异族抓去了。”
“什么？？！！”
沉稳如杜预，这个时候也仿佛看到了天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