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俺，俺就一个弱女子……”绿珠有些畏缩。
“你身上应该还有那种香吧。反正你都已经控制过别人了，再控制一个男人保护你应该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吧？”
“那，那不一样啊！之前俺控制其他人的时候，都是不自觉的，是另一个俺做的。如果俺主动去控制别人的话，俺……俺……”绿珠低下头，捏紧了拳头，“俺一定会变得奇怪的！说不定会变得比另一个俺还要坏……”
小玉一呆。
控制人心的香……这么方便的东西，若是让那些权贵知道了，怕是会豁出性命去抢吧？小玉自己都下意识觉得用一用无所谓，绿珠却本能地害怕这种东西，甚至能感受到这种东西对人心的败坏。这样纯洁无暇的心，怎么能不令人动容？
“那我先帮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小玉说，“等我回到城里，找到官府把一切说明，我再来送你回家。”
绿珠摇了摇头，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算了，恩公，你的好意俺心领了，可是你这一去，变故实在太大了，你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俺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算了吧，还是让俺一个人去吧。你能力大，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俺也不能只是依靠你。”
“可是你刚刚还在害怕一个人在路上啊。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更安全吧？”
“……可是俺又想了想，你这么有本事，说不定你能够把那些和俺一样的人都救下的。”绿珠说，“与其把力气花在救俺一个上，不如去救所有人，俺已经脱离危险了，那些人还在危险之中。俺要是想到，俺是为了这么伟大的事情让恩公离开，俺也就有勇气了。”
“……”
绿珠的话，让小玉有一种放弃所有人也要救她一个的冲动。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绿珠倒潇洒地挥了挥手：
“算了，就这样吧，恩公，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你能够把俺带出城，就是俺无以为报的大恩了，俺如果为了自己硬让恩公一直保护我，那和另一个俺还有什么区别？俺已经决定了，再见！再见！”
沙……沙……
就好像远远看到衷儿和贾南风消失之时，风卷起黄沙吹过，绿珠也消失在迷离之中。
一切好像是梦。可是某种情感在小玉的心里无比真实。
她想起了自己的师傅。
“师傅，我听闻我们道门应该是越名教而任自然，应该超凡脱俗，可是你为什么总跟我说一些救世济民的事呢？”
“小玉，你可知道什么是自然？”
“唔……不沾染上人，脱离了人的东西，就是自然。”
“可是这世间可曾有一物脱离人？”
“这世间不是到处都是脱离人的事物吗？这山，这花，这草，这天这地，不都是人之外的事物吗？”
“你所说的这些世间万物，都是被你看在眼里，然后领会在心里的，都是经过了你的改变。你随性一看，它们便已染上了你的色彩。你只要观物，物就因你发生变化，就算并未发生变化，那也只是一种不变之变。天下有何物在人之外呢？”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自然了，那我们道门所说的自然，到底是什么？难道道门的追求都是假的吗？”
“自然终究是心的自然。小玉，此事你日后自会明白。在凡俗之中，你会遇到许多事，你会做出许多选择。等你在无数选择后经历是非对错，回头看去，你就会明白，何为机心，何为自然。”
“可是我们不就是为了不入凡俗才来到山上的吗？”
“山又何曾在人心之外？人心之中，又怎会无山？天道变化，生生不息，哪有永恒的尘世，哪又有永恒的山？”
“如果是这样，那人一辈子就在上山下山了，这和救世济民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只是空洞地上山下山，人就会失其根本。唯有救世济民，才能最接近自然。”
“我实在不明白。”
“无须明白。所谓道、道理，本就并非事前的指导，而是对底线的守望。人总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到了即将坠河之时，有一浮板忽然自远方翩然而来，把你接住，让你不至于沉底，那就是为师早已教你的道。如果想一开始就乘着它飘然过江，那是痴妄。”
“那我不过河不好吗？”
“你可以始终不过河。但是恍惚之间，你就已在河上。”
是啊。
不知不觉，我竟然那么轻易就让别人去使用那种邪物。
我自有意识起，就随师傅在山上修行，三十余载，身体竟然停在了十几岁的年纪。本以为人生逍遥即可，救世济民便是任侠豪放，潇洒即可。当日思索、论辩之事，竟恍若隔世。以为以孩童之心便可随性度过此生，可是一普通女子，竟好像境界比我还高。
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此等人物，难道不比自己更加超凡脱俗？我所秉持的道，又是多么的荒诞不羁、滑稽可笑？
哈哈！怅然个什么？她逍遥去也，我难道不能逍遥？
小玉解开发髻，拾起一根大棒，便作疯态往冀城回头赶去。
想要隐秘地出城，对小玉来说十分容易。想要招摇地让守城的士兵注意到自己，那是更加的容易。小玉用大棒当拐杖，一边走着跳着，一边哼唱起歌谣。
“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
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
林木纷交错，玄池戏鲂鲤。
轻丸毙翔禽，纤纶出鳣鲔。
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
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
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
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
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
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唧唧歪歪的唱什么呢？”士兵自然把她拦下。
“这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作出这种狂态，难道是奸细，想故意麻痹我们？”
放了那么多带毒的女人你们不怀疑？我唱个歌你们倒怀疑起来了？
小玉在心中嘲讽，但是并不理他们，继续高唱。
这是嵇康的《酒会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