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又怀念又无奈地蹙起眉头。半年没有联系,他这位学弟的脾气看似收敛了很多,原来还是一点儿没变。

他立刻向凉介摇了摇头。

“绝对不行。保护室是为了保护病人安全、远离刺激所设的,而让一个外部人员进入其中就是最不可控的刺激。

“你没有执法权。即使医院同意,警署也绝对不会批准这种风险极大的违规行为。”

有栖川的语气严肃而关切,像是母亲在制止试图用微波炉加热鸡蛋的孩子。

凉介蓦然想起大学时光,脸上的微笑掺了一丝戏谑。

“若您看不下去,就去举报我的违法行为好了。对了,您应该有随身带枪吧?还请趁现在检查保养一下,以免晚上要用时出现意外。”

“我现在在休养,没有权限携带、使用枪支!橘,认真一点!你也不想被中断合同乃至告上法庭吧?”

“好可怕。若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就麻烦您为我说几句好话了。

“好了,正在休养的有栖川学长,感谢您的配合,现在您该回去喝焙茶看球赛啦。我和望月同学要深入讨论下晚上的计划。”

“……不管我怎么说,你都非得这么做是吧?”

“是的。抱歉。”

有栖川叹了口气,将拐杖放到谈话室的桌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向凉介和祈。

“那么,请至少在我的监督下制定计划。”

……

圣拉撒路医院坐落在山丘上,由三座病栋组成。

本馆位于交通相对方便的山脚,接待无需住院的患者。南馆位于空气清新湿润、景色优美的山腰,大部分住院的普通病人都在这里。两座病栋之间由修建工整的石阶相连,还有定期的院内巴士,来回只需数分钟。

北馆则独自建在山顶上。

这座洋馆建成的年代最早,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它深红色的石砖墙已在风吹雨打中变成了潮湿的褐色,陡峭的屋顶上立着一座灰黑色的、早已废弃的钟楼,四面的窗户都是狭长的拱形。若非所有窗户都嵌满了防止翻越的铁栏杆,它会更像一座修道院。

自建成以来,行为严重失常、有精神方面问题的病人便住在这里。昨天晚上,佐藤亚纪死在这里。

现在,凉介、祈、有栖川与小春走在这里的阶梯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螺旋式楼道里回荡。

阶梯到了尽头,他们在一扇厚重的钢制大门前停下。陪同的护士取出一张磨损的ID卡,贴上门旁的刷卡器,随后按下刷卡器旁的对讲机。

“橘先生他们到了。请打开三层的门。”

三层即是所谓的“封闭楼层”,专门收治那些状态差到了极点、随时可能会伤害乃至杀死自己或他人的病人,因此防护也尤为苛刻,进出都需要有带着ID卡的医护陪同,还需要护士站中的护士长单独确认。

片刻沉默后,对讲机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门上的电磁锁“哐当”一声解锁,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

护士推开门,领着四人进入走廊。这条走廊的窗户全都被铁丝网封死了,没有自然光,仅靠苍白的荧光灯管提供亮光,让人分不清晨昏。

走廊两侧立着一扇扇棺材似的淡蓝色铁门,每扇门上都嵌着一个小小的观察口,每个观察口后都有一双眼睛在向外窥视。门后不时地传出沉闷的笑声、抽泣与呻吟。

四人经过数双眼睛,停在护士站前。

按照计划,祈与有栖川将守候在这个护士站中,随时待命。小春将与另一名护士一起乘着电梯,登上佐藤亚纪自杀的天台,在那里观察情况。

凉介则将与久保莲一起待在保护室中,等待所谓“荒意”出现。

护士站四面都封着强化玻璃。陪同的护士刷卡输入密码,拉开通往站内的门。

祈走至门前,却又停下了脚步。她转向凉介,伸出颤抖的手,蓝色的衬衫微微抖动。

“学长,不要太勉强。”

凉介讶异地愣了愣,随后露出惯常的微笑,握住祈温热柔软的手。

“望月同学才是。若发生了无法应对的事,就请逃跑吧。”

祈用力甩了甩手掌,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凉介,走入护士站内。凉介与有栖川与小春各自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护士站的门再度关闭。凉介跟着另一名护士离开站台,走过浅绿色的医疗地板,在数个转弯后来到走廊深处,停在一扇标着“保护室-01”的铁门前。

护士再次刷卡、输入密码。随着一声沉闷的“咯噔”声,铁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个四墙皆软的白色房间。

和录像里一样,久保莲仍旧躺在房间中央。和录像里不同,他此刻目光呆滞、嘴角流着涎水,喉咙里呜咽着含混不清的音节,完全不像能够沟通的状态。

凉介走进保护室内,空气中漂浮着尚未散尽的尿骚味与消毒水的味道。护士停在门口,说:

“半个小时前他又失禁了,还试图咬掉所有接近者的耳朵,打了镇静剂后才消停下来,但神志根本不清醒。

“拘束带非常结实,他很难逃脱。不过,我建议您还是别接近他,以防万一。”

凉介背对久保莲,向护士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指了指嵌在门旁的金属面板。

“明白了,谢谢您。用这个就能和外界沟通了吧?”

保护室中信号极差,完全没法用手机与旁人联系,只能依赖房间自带的设备。

护士点了点头。

“是的,这是医院的对讲系统。您只要按下对应的呼叫按钮,就能连通到对应对讲机了。

“具体来说,按钮‘1’通往有栖川警官所在的护士站,‘2’通往分发给小林女士的对讲机,‘3’则通往我手中的对讲机。‘4’和‘5’则分别对应北馆二层和一层的护士站。

“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再次谢谢您。”

“好的,那我就关门了。您若想出去就联络我,我会一直待在保护室门口。”

护士说着将铁门拉起,厚重的金属将两块空间隔断。走廊内的声音顿时消失大半,凉介耳边只剩下久保莲的低吼声。

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走至久保莲床边,向病人露出微笑。

“久保先生,您好,现在是晚上20点24分。‘荒意’来了吗?”

久保莲没有回答,继续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凉介继续问:

“在它到来时,可以拜托您告诉我一声吗?”

病人眉头紧皱,依旧不说话,只是继续低吼着,像是在对头顶的灯管示威。

见没有收获,凉介离开久保莲,来到金属面板前,按下“1”。尽管护士站里有监控,他和其他人还是额外约好了每隔10分钟定期互相确认,以免不测。

“望月同学,我就位了。你那边如何?”

指示灯变成绿色,祈略有些紧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学长好。我这边一切正常,没有问题。”

“好的。”

凉介挂断通讯,按下“2”。小春的声音夹着风声响了起来。

“凉介,我到天台了。这里又黑又冷,但没什么特别的事。”

“好的。”

凉介继续按下“3”。护士的声音响了起来。

“橘先生,现在就想要离开了吗?”

“不,只是确认下一切正常。谢谢您的配合。”

“好的,祝您顺利。”

一轮通讯结束,一切都没有问题。凉介望向手表,设置了一个10分钟的闹钟。

闹钟设好时,金属面板中再次响起了砂纸摩擦一般的电流声。凉介抬起头,看见印着“5”的按钮旁亮起了绿灯。

是一楼的护士站。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凉介贴近金属面板,仔细聆听,发现电流中隐约夹着一个很小的人声,听不真切。

他问道:

“抱歉,请问——”

“……来了。”

一个呢喃般的男声打断了凉介的问题。他转头一看,见久保莲90度立起了头,正望向自己。

久保莲面带微笑,翕动嘴唇,清晰而柔和地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像是老师在为走神的学生重述课程。

“‘荒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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