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殉国后,邓剡作为首个为其立传者,撰《文丞相传》《文信国公墓志铭》等追述其事迹。存世作品包括《驿中言别》《满江红·和王昭仪题壁》等诗词,收录于《文山先生全集》。早年举家参与文天祥勤王义军,家眷十二口殁于广东香山兵燹。著有《中斋集》《东海集》,多已散佚,今存《中斋词》一卷。
景定三年进士及第,后隐居在家。左丞相江万里多次要他出来做官,他都谢绝。而文天祥起兵勤王,他却举家参加。后来家中老幼十二口死于广东香山兵燹。他抑制家破人亡的个人悲痛,毅然跋山涉水,奔赴抗元前线。祥兴元年(一二七八),任礼部侍郎,二年,厓山海战时,陆秀夫抱帝赴海死,邓剡也悲愤投海,但两次都被元兵捞起。
张弘范劝降,被拒绝,于是将邓剡和文天祥一同押送元都燕京。邓因病重被留在金陵就医。文天祥在柴市英勇就义后,邓剡不忘友人的重托,怀着极其悲痛而又崇敬的心情,撰写了《文信国公墓志铭》、《信国公像赞》、《文丞相传》、《文丞相督府忠义传》,以及《哭文丞相》、《挽文信公》等诗,向人们介绍了文天祥的生平事迹,颂扬了文天祥为国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坚贞不渝的民族气节。
满江红
王母仙桃,亲曾醉、九重春色。谁信道、鹿衔花去,浪翻鳌阙。眉锁娇娥山宛转,髻梳堕马云欹侧。恨风沙、吹透汉宫衣,余香歇。
霓裳散,庭花灭。昭阳燕,应难说。想春深铜雀,梦残啼血。空有琵琶传出塞,更无环佩鸣归月。又争知、有客夜悲歌,壶敲缺。
这首《满江红》并非岳飞“怒发冲冠”的金刚怒目,而是一曲借汉宫旧事以写亡国之恸的“女声摇滚”。题面似写昭君出塞,骨子里却是一场时空错位的“全息投影”:汉宫、鹿苑、铜雀、昭阳,甚至西王母蟠桃宴的残像,都被作者拉进同一面碎镜,叠映出“盛世—崩裂—回望—痛绝”四重景深。
词中无一字提“明”,却字字是“明”:甲申之后,汉人衣冠尽碎,故将“汉宫衣”作骨,把“余香歇”当魂,让千年前的昭君风沙与今日遗民涕泪在同一口胸腔里共振。于是,这首词便成了一只“时间沙漏”——上层是未央春色,下层是铜驼荆棘,中间那一线流沙,便是“壶敲缺”的一声脆响。
上片以“王母仙桃”开篇,是倒叙,也是反讽。仙家九重春色,本是永恒符号,却被“亲曾醉”三字瞬间拉回人间——“醉”是感官,更是占有:那盛宴我也曾分一杯,那盛世我也曾亲见。可紧接着“谁信道”一转,像一把冰镐敲碎镜面:
鹿衔花去,鹿是祥瑞,却衔花而奔,把“春色”叼走;鳌阙即蓬莱宫阙,被“浪翻”二字掀得底朝天。两句写尽“盛世翻车”的突兀与荒唐,却又用“谁信道”保留一份惊愕的口吻,仿佛灾难不是逐步侵蚀,而是一夕拉黑。下面突然聚焦到女性躯体:“眉锁娇娥山宛转,髻梳堕马云欹侧。”这是昭君画像,也是所有亡国女性的“集体证件”:眉锁成山,是愁绪的拓扑;堕马髻倾侧,是礼崩乐坏的具象。
最痛一句“恨风沙、吹透汉宫衣,余香歇”——“吹透”二字极重,风有锋刃,可透罗绮,亦透骨髓;“余香歇”极轻,一瞬即散,却像断弦之最后的颤音,把“盛—衰”之间最后一丝缓冲也抹掉。作者不直写血与火,只写“衣”与“香”,而衣香背后,分明是“人”与“文明”的双重被掳。
下片连用四组短句,像四记鼓槌,把上片尚未咽下的那口血彻底击出。“霓裳散”是盛唐舞曲,却一“散”字成灰;“庭花灭”是陈后主《玉树后庭花》,亡国之音的元代码;“昭阳燕”用赵飞燕姊妹的椒房宠断,暗指北京朝廷的煤山一绳;“应难说”四字最狠——连“说”都成禁忌,历史被按下静音键。
于是词人只能“想春深铜雀”,把未竟的哀思投向曹操的铜雀台。铜雀伎本为死后歌舞,而此刻“梦残啼血”,连死后之乐也被剥夺,只剩“啼血”——这是杜鹃的母题,更是遗民夜夜咯出的真实血丝。下面“空有琵琶传出塞,更无环佩鸣归月”,把昭君故事的悲剧性再往前推一个量级:
琵琶尚可出塞,却“空有”,无补于家国;环佩本可“归月”,却“更无”,连魂归故里的想象也被封杀。两句对仗,一实一虚,一听觉一视觉,把“去”与“归”的双向通道统统焊死。结尾“又争知、有客夜悲歌,壶敲缺”,突然把镜头拉到“当下”:千年前风沙里,千年后孤灯下,一位无名“客”把铜壶击缺。
那一声“缺”是金属碎裂,也是历史豁口,更是胸腔爆裂——时间在此刻被敲出一个洞,汉宫、铜雀、昭阳、鹿苑,所有碎片通过这个洞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只剩“悲歌”二字在黑洞口回旋不去。
若说岳飞《满江红》是“仰天长啸”,此词便是“俯地夜哭”;前者是“还我河山”的外向爆炸,后者是“河山已碎”的内向坍塌。作者用“王母—鹿—鳌阙”的仙话系统与“昭阳—铜雀—琵琶”的汉宫系统做“镜像拼贴”,把“亡国之痛”从具体朝代里剥离出来,升华为一种“文明失恋”的普遍情感:
凡盛世皆为桃宴,凡崩裂皆为鹿散,凡女儿皆为山河,凡衣香皆为遗民。于是,当我们今夜再读“壶敲缺”,仿佛也能听见自己身体里某块看不见的铜器,正悄悄裂开一道细纹——那是我们与自己盛世记忆的第一次失恋,也是最后一次忠贞。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