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宗景炎三年(一二七八)十一月,文天祥以少保右丞相、信国公兼枢密使驻兵潮阳(今属广东)。潮阳有张许双庙,是纪念唐代张巡和许远两位爱国将领的。在唐安史之乱时,张巡、许远在睢阳(今河南商丘)死拒叛兵,使江淮得一屏障,支援平叛战争;被俘后宁死不屈,英勇就义。
唐韩愈曾撰《张中丞传后叙》,表彰张许二人功烈。韩愈贬潮州刺史,富有政绩,后来潮阳人为纪念韩愈,建书院、庙祀,皆以韩名,又以韩愈为张许之知己,并为张许建立双庙。文天祥很敬仰张许二人,特意去潮阳东郊之东山山麓拜谒张许双庙,并赋此词抒发其为国献身的雄心壮志。
沁园(至元间留燕山作)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睢阳,爱君许远,留得声名万古香。後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翕炊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留芳。古庙幽沈,仪容俨雅,枯木寒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做儿子的能死节于孝,做臣子的能死节于忠,那就是死又有何妨?安史乱起,正气崩解,不见尽忠报国之士,反多无耻降敌之徒,士风不振,大义不存。张巡骂贼寇直到双眼出血,许远温文尔雅爱君能守死节,他们都留下万古芳名。后来的人已经没有他们那样的操守,那种如百炼精钢似的精诚。
人生短促,转眼生离死别。更应该轰轰烈烈干一番为国为民的事业。如果他们当时甘心投降卖国,则必受人唾骂,以至遗臭万年,又怎么能够流芳百世呢?双庙幽邃深沉,二公塑像庄严典雅。夕阳下寒鸦枯木示万物易衰,而古庙不改。邮亭下如有奸雄经过,面对先烈,则当仔细思量,反躬自省。
这是一首借咏史来抒发爱国情怀的激昂词篇。词中通过咏史,表达了词人在南宋亡国前夕力挽狂澜、视死如归的豪迈情怀。上片词人直抒胸臆,气势磅礴;下片转而论理,字字珠玑,鞭辟入里。
词一开头便立下了生死的标准:一个为人子、为人臣者,若为尽忠君王、进孝父母而死,则死而无憾,没有什么可怕的。词人开篇从容论死,达观凛然,让人直觉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这两句,“为臣死忠”是重点。“自光岳气分”七句追叙史事,赞颂张、许二人的崇高气节。
自从安史之乱起,天崩地陷,正气荡析殆尽。叛军所向披靡,将领们不顾君臣大义,全没有刚烈之心,纷纷弃城投降。只有大骂逆贼的张公、忠君报国的许公威武不屈,终得留芳千古,令人敬仰。
“后来者”三句言张、许二公名彪青史,为后世做出了榜样,但后来人却鲜有继其志者,矛头直指南宋的蝇营狗苟之辈。当宋亡之际,叛国投降者多,上至“臣妾佥名谢太清”之谢后,下至贾余庆之流,不可胜数。故作者感慨深沉如此。作者自负又有二公的节操,百炼之钢,凛然之气见于言表。
换头“人生翕歘云亡”两句紧承歇拍,意脉不断,更以绝大议论,托出儒家人生哲学,正与起笔相辉映。人生短暂,转瞬即逝,大丈夫应当轰轰烈烈地干出一番事业,才不枉到这世上走一遭。这两句语短情真,完全相合于词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人生信念。
“使当时卖国”四句由上片的赞颂又退一步设想,反说二公,论忠论奸,确立标准,以警醒当朝的卑躬屈膝之徒。如果当时张许二公卖国求荣,甘心投降安史叛军的话,那他们一定会遭到人们的唾骂,不可能流芳百世,也不可能会有人为之立庙纪念。两种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国难当头,该何去何从,不言自明。
“古庙幽沉”三句描写古庙的具体情景,大有深意。“古庙幽沉”和“枯木寒鸦几夕阳”均是写古庙光线幽暗凄凉,年代久远失修,可塑像却“仪容俨雅”,不改昔日面貌,这是作者对所崇拜的偶像的主观感受,透露出庙宇虽荒凉,但张、许二公之精神将永存之意。
以枯木、寒鸦、夕阳等意象来渲染张、许二公庙宇的残破凄凉,借以说明来庙朝拜者的稀少,暗示当代人对张、许二人的死节精神已渐渐淡忘,不再感兴趣了。结尾三句则正告卖国求荣者们,把写作此词的用意点了出来,深沉有力。
此词借咏赞张许二人的品格来表达作者的人生观,词中凝聚着中国文化的精髓。词中洋溢着爱国者的豪情与正气。此词与他的坚贞不屈的爱国业绩一样,可以与日月争光,其精神可以光照万代。同时这首词也立下了一面人生的“镜子”。
这面“镜子”的价值标准就是“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应当“留取声名万古香”,“好轰轰烈烈做一场”,这面“镜子”的具体稽模就是张巡、许远。每个人在“镜子”面前都要作出自己的回答。当然,那些奸雄更需要以史为鉴,以人为鉴,照照自己。
综观全词,用议论和抒情相结合的表现手法,以儒家的伦理道德为旨归,盛赞张巡和许远的忠贞气节和高尚品德,爱憎分明,大义凛然,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在文风上,此词慷慨激昂,甚能鼓舞人心.但阋气过于直露,艺术价值不太高。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