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廊深处,罗伊已在侧门候命。

“人盯上了?”索菲亚问。

“盯上了。那少年叫里昂,贫民区铁匠之子,全家在倒塌中丧生。他在西边檐下等,您一句话——”

“别急。”索菲亚摆手,“让他在内厅坐一坐,给他热水和面包。告诉他:‘我会见你。’——只说这四个字,一字不改。”

罗伊应声离去。索菲亚独自立在窗前,眺望着刚刚散尽的人潮,指腹轻轻点着窗棂。

七日。

足够她把补偿名册做成盾牌,把舆论引向“善后”,把教会拖进账目链条里;也足够她安排奴隶贩子那头的事情给掩盖过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容又恢复成那副温和的、公正的样子。

“先把火安下去,”她内心想,“然后点我需要的那一把。”

门口传来脚步。秘书回报:“里昂已在内厅等候。”

索菲亚转身,戴上那只镶有金属触点的手套,像是顺手扣上了她的人情面具。

房门在两名士兵手中“咔哒”合上,声音像是落锁一般沉重。

年轻的铁匠里昂站在门口,神色戒备,呼吸微促。他的衣服洗得泛白,指节还有未愈的锤伤。他走得太快,鞋底还沾着些泥土。

而房间中央,索菲亚坐在长案后,黑色手套的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她换上了笔挺的执政制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小人物。

“你就是……里昂?”她平静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温柔。

“是。”

里昂走到桌前,直视着她,“我亲眼看到自己的家人被撕碎。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一个交代?”

索菲亚望着他沉默一瞬,然后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

“我很遗憾你遭遇了这些。”她慢慢地说,伸手在桌上推过来一个小信封,“这是我个人给予的补偿,一笔数目不小的抚恤金。除此之外,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政务厅的事务职,无需战斗、不需搬运,足以自足。你不必再回到铁匠铺,也不必再为食物和居所奔波。”

她顿了顿,似乎真心希望对方接受:“我能为你做到的,就这些了。”

然而,话音未落——

“你是在施舍我吗?”

里昂一把将桌上的信封推回,双拳猛然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盏颤动。士兵在门外发出细微的动静,却被索菲亚抬手制止。

“你想用钱和官职堵住所有人的嘴?我不会接受。”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要真相!我要那个怪物伏法!”

索菲亚没有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冷笑出声。

“真相?你以为这世上的事,靠一个铁匠就能查清?”她缓缓俯身,语气低冷,“你有何凭证、有何权力,来主导一场审讯和判决?”

“那你告诉我!”里昂眼圈微红,“如果我不追查,那我的家人就白死了吗?”

索菲亚的笑意一收,表情转为淡漠,语调冰冷:

“你还太天真了。就算你真的找到了凶手,审判与执行也是由治安部决定的。你,插不了这个手。”

里昂咬牙不语,眼中却燃起怒火。他忽然上前一步,咬着牙:

“那我就天天守在你们治安部门口!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包庇凶手,等到民众都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

“够了。”

索菲亚缓缓起身,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想你搞错了什么。”她语气不再温和,甚至带着审讯的冷峻,“我之所以开这个条件,是因为我作为执政官,对一位受害民众的‘仁慈补偿’。”

“如果你继续在此闹事,我可以以‘扰乱执法秩序’的罪名将你关押——你以为,没人会信?”

她走到窗前,轻轻拨开厚重的窗帘。

“你依仗的,不过是那些在外头呼喊的民众。”

她微微偏头,“你不妨看看,他们还在吗?”

里昂走过去,迟疑着望向街外。广场空荡荡的,只剩清扫落叶的风声与偶尔路人行走。他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喃喃低语:“怎么会……怎么都走了?”

“是啊,”索菲亚转回身,表情温和中带着刺骨,“你看,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你我。你觉得你还有底气和我谈什么?”

她向门口一指,语气却依旧礼貌:“里昂先生,我不想与你计较,请吧。”

里昂站在原地,半晌未动。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无奈地咬牙,低头,颤抖着推开门,走出了接待室。

门“砰”一声合上,索菲亚站在原地,捻了捻手套边缘,轻声自语:

“他真以为自己是个英雄。”

————

夜深了。

涂灵躺在仆人房窄小的木板床上,身下的褥子很薄,能清晰感觉到底下硬实的木板。月光从高窗漏进来,在斑驳的地面上投下一方清冷。

这是她来到索菲亚庄园的第三夜。

最初的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整整三天,索菲亚再也没有召见过她,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个被她亲自买回来的人。

这很不合理。

涂灵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想起那个屈辱的午后,索菲亚冰凉的指尖,那双带着玩味和掌控欲的眼睛。那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对她失去兴趣?

她本该庆幸。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像蛛网般缠绕着她的心。这感觉很轻,却挥之不去——她竟然在期待那个人的关注?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自我厌恶。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艾拉……那个她拼命护着逃出去的孩子,现在应该安全了吧?

那天晚上,她故意引开水蛇帮的追兵,让艾拉直奔南门。

车行离南门有三十里,等那些人发现追错了方向,艾拉早该坐上马车远走高飞了。这是她当时能想到的最好安排。

可担忧依旧如影随形。

艾拉才十四岁,身上却带着那么多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孩子那么单纯,能守住那些财富吗?会

不会被人欺骗,甚至遇到危险?

涂灵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深深吸了口气。

车行收了重金,应该会提供保护。玛利亚修女的推荐信也能提供一些庇护。只要艾拉足够小心,找个偏僻的小镇安顿下来,总能活下去的。

只是……她们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心口。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艾拉是她唯一的牵挂。如今连这点联系也断了,她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逃出庄园的念头不是没有过,但这三天下来,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

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女仆带着她试遍了庄园里所有仆役的活计——修剪花木、清理喷泉、浆洗衣物

她还特意问过,索菲亚的衣服有专人打理,不在此列。

唯独所有需要踏出庄园大门的差事,都与她无缘。

她曾试探着问老女仆,能不能安排她去集市采买。老女仆像是没听见,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带她去了洗衣房。

最让她困惑的是老女仆的态度。无论她把活干得多糟糕——比如第一天修剪灌木,她明明很认真,结果却剪得参差不齐,像被羊啃过——老女仆也从不责备。

"你觉得怎么样?"老女仆只会这样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个。"她当时小声回答。

"好,换一个。"老女仆从善如流。

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反而让她更加不安。索菲亚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尝试所有这些工作,却又对她的表现毫不在意?

她不知道,自己完全猜错了方向。在庄园的仆役们眼中,她是女主人亲自带回来的"特殊存在"。

虽然索菲亚的情人时常更换,但没人敢怠慢。让新宠体验仆人的生活?大概又是主人一时兴起的游戏吧。

最后,涂灵留在了厨房。

洗菜、切菜、准备食材……这些活计她做得很顺手。刀刃与案板碰撞发出规律的声响,蔬菜被切开时散发出清新的气息,这一切都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另一个世界的厨房里,她系着围裙,不慌不忙地准备晚餐的时光。

只有在这里,她的心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仿佛只要专注于手中的食材,就能暂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那个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命运。

她仔细地削着土豆皮,动作熟练。刀锋划过,褐色的外皮一圈圈落下,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肉质。这个简单的动作有种奇异的治愈感。

可是当她把削好的土豆放进清水盆里,看着它们沉入盆底时,那种熟悉的怅惘又悄然浮现。

就像这些沉入水底的土豆,她的人生似乎也在不断下沉,沉向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而她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