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部的走廊回荡着索菲亚高跟鞋的清脆声响。推门进入办公室,她随手摘下黑手套扔在案上,披风也搭在椅背,桌桌面上已经堆着一沓新的卷宗,封皮上的红蜡尚未干透。

她坐下,习惯性地拿起钢笔,但手指却敲了敲桌沿,没有立刻动笔。

这些案件是她特意命人先行整理的——过去整整一个月的未结案卷,尤其是与“特殊人口流动”、“夜间失踪”有关的。

她随手抽出最上方一份,读了一遍,又抽出第二份、第三份,翻得极快,像是已经预知了内容。

其中一份记载着“城北贫民区发现两具尸体,疑似死于恶性魔兽袭击”。另一份则写着“南市集黑巷发现十余口空箱与绳索,怀疑与非法贩运有关”。而再往下,还有一份署名“艾登治安第六大队”的记录,提到“捕获到一名行迹诡异的陌生人,眼睛泛红,拒绝配合检查,后逃逸。”

她缓缓眯起眼,翻至报告底部。

“暂定为惯犯流窜作案,归入一般治安案件,已通报处理。”

那是她自己的亲笔批示,盖着治安官的章。

索菲亚轻笑一声,用手指抹了抹卷宗上的灰尘,又将其夹入一个标注“处理完毕”的皮革档案盒中。

“贩运、袭击、失踪、野兽……可真会编啊。”她讽刺地自语。

事实上,这些案子大多与两件事有关:奴隶走私,与城中不明血族活动。但她在每一份报告里,都有意让下属写得含糊其辞,再亲手将它们重定性为轻罪或偶发事故。

比如那两具“死于魔兽”的尸体,实际上是某批逃跑奴隶的尸体,死状却明显是吸血造成的。

又比如那个“泛红眼睛”的陌生人,是她在暗中查过的低阶血族,被她放走后再未现身。

她并不想让上层——尤其是贵族议会——知道在城里已有血族悄然活动的蛛丝马迹。否则他们势必会强势介入调查,而这对她自己正在私下研究的“血魔法”极为不利。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时间。

要时间来研究初拥的秘密,要时间来测试捕获的那些血族的血统深度,要时间来让她那病入膏肓的妹妹活下去。

思及此处,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封。但封口处有一枚她熟悉的暗红印蜡——象征“北港奴隶商会”的蛇形封章。

她没立即打开,只是低头注视片刻,似乎在衡量其中的意义。

良久,她打开信封,取出一小页字迹潦草的羊皮纸:

“城北货物已准备妥当。你想要的‘特例’也在其中。记得,你还欠我们一次调拨的特权。”

——M

索菲亚缓缓将信焚于蜡烛之上,轻声道:

“就快了,就快了……一切都会值的。”

就在她揉了揉眉心、刚准备处理剩下几份卷宗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人声,混合着鼓噪与敲打的声响。

她眉头一皱,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的一角望下去。

治安部门的前广场上,聚集着一群人。多数是衣衫褴褛的市民,也夹杂几名像是普通文吏的身影。他们围在门前,嘴里嘈杂不清地喊着口号,有人手中还高举写有“恶魔杀人”、“为死者讨说法”的布旗。

索菲亚眉梢一挑,转身按响桌上的铜铃。

秘书很快走进来,推门时还能听见门外隐隐的呼喊。

“怎么回事?”她语气不重,但带着明显的不悦。

秘书低声回道:“是……之前血族袭击中死者的家属聚集,想见您。有个青年带头,叫……‘里昂’。”

“里昂?”索菲亚眯眼,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次,思索片刻。

“平民?”

“是的,报告上写过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他……他并没直接指控我们,只是情绪激动。还喊着‘总有人得为这事负责’。”

“他说这些人是他带来的?”

秘书犹豫了下,摇头:“不……他们是分批聚集的,似乎事先并不认识他。但他带头喊话的时候,大家都很认同。”

索菲亚微微蹙眉,低声道:“有点麻烦。”

索菲亚从窗台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桌面。

——这些蠢货……一群只会嚷嚷的下水道老鼠。

她在心里咒骂,却把这点情绪压在舌根后。脸,是绝不能坏的。

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若是换作往日,直接调来一队城防兵驱散人群、抓几个头目入狱示众便是,但她不能。

她花费多年才在艾登城百姓与贵族眼中建立起“亲民、公正”的形象,若因一场抗议毁于一旦,后续的局面将更难收拾。

索菲亚闭了闭眼,很快冷静下来。“先抓头,再散群。”她心里已经有了章法。

她扭头吩咐秘书:

“去把城防三队的罗伊叫来。让他换便衣,悄悄接近那个带头的小子——里昂。说我准备亲自接见,让他在侧门内厅等候。别惊动其他人,明白吗?”

秘书点头退下。索菲亚又补了一句:

“另派两人暗线尾随,记录他的交往、去处、口风。谁跟他说话、谁在旁边听,都记下来。别露相。”

她回到案前,飞快在两份卷宗上落章:一份是“善后补偿方案”,另一份是“教会伤员对接清单”。上面早有她让人预制好的空表,只差她的名讳做封口。

“把这两份给财务和教会驻所。立刻。”她将文件推到秘书怀里,“我们要先把人安静。”

手下立刻领命,悄悄离开。

索菲亚整理了一下仪容,披上外套,推门走出办公室。她的脸上已换上一副温和而悲悯的表情,步履沉稳地走向治安部大门。

……

门外的广场嘈杂混乱,民众见她出现,情绪立刻涌动,有人举起拳头,有人高声怒骂:“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的亲人怎么办?”

索菲亚微微抬手。

嘈杂声在她的动作下自然低了半尺——那是这座城市对治安官的条件反射。她没有喝止,只抬手示意,请大家稍静。

“各位,”她开口不疾不徐,语气克制而清亮,“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我也见过那一夜留下的废墟。”

“我理解你们的痛苦。”她目光扫过人群,语调悲悯而坚定,“艾登城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每一位因为这场灾祸失去亲人的人,我都感同身受。”

她顿了顿,让静默有一寸重量。

“我作为艾登的治安官兼执政官代表艾登城,宣布三件事。”

她举起第一份公文:“其一,市政财政立即划拨一个‘灾后抚恤专项’。所有在此次事件中遇难、受伤、或失去住所的市民,将得到明细可查的金银补偿。名单今天建档,三日内发放第一批。”

又举起第二份:“其二,所有伤者——无论贫富——由治安部负责转运到教会医务所,治疗费用由市政承担。我已签了对接文书,护送将在今日傍晚开始。”

她压低声线,望向人群最前列几张布满血丝的眼睛:

“其三,关于元凶。我们会查。七日,给你们一个结果。若七日无果,我在这台阶上亲自向你们道歉,并接受审议。”

“你们有怨言,可以骂我;有质疑,可以来治安部找我。但不要互相撕咬,不要让更多的家破人亡。”

她把两份公文交给随员,让他当场举起给人群看。后列的抄写员和报社的速记开始奋笔疾书;教会的小神职彼此对视,显然也没料到索菲亚会主动承担费用。

人群的气焰开始退下去——有人把举着的旗帜慢慢放低,有人抱着孩子小声问去哪里登记补偿。最前排几个嗓门最大的,在和治安部文吏核对姓名时,声音已无刚才那么尖利。

索菲亚看着这股涌动的潮水,目光缓缓扫过,像是在记住每一张脸。她没有多停,转身上台阶,最后回头一句:

“登记处在东侧廊。今晚起,治安部连夜办公。”

说完,她收起那副柔和的笑,回身进门。披风一转,台阶下三三两两散去,剩下的人也被引去登记。铃声、说话声、脚步声渐渐远了,只余石阶上的回声在薄阳下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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