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妆一夜未眠。
她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房梁,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柳师兄的背叛,那颠覆认知的邪法,还有……身边这个女人神鬼莫测的手段。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哟。”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调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这不是,除祟司百年不遇的天才少女吗?怎么顶着两个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被鬼压床了?”
陆红妆猛地转过头,正对上苏清寒那双清亮中带着促狭的眸子。
她刚睡醒,长发微乱,几缕青丝贴在苍白却细腻的脸颊上,那份病态的破碎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刚刚苏醒的迷蒙,平添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要你管!”陆红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脸颊却不争气地有些发烫。
昨晚那一下…那一下清脆的拍击,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感觉不自在。
苏清寒撑着身下的草席,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
“啊…舒服。”
她扶着身旁那柄长剑,想要借力站起来。
动作很熟练,姿态很潇洒。
然后,就在她一条腿刚刚伸直,另一条腿准备发力的时候,整个人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朝着旁边倒了下去。
“啪叽。”
摔得结结实实。
陆红妆:“……”
她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一副宗师气度的女人,此刻像条咸鱼一样趴在地上,半天没动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清寒,别装死了!”
苏清寒的识海里,玖离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
“本狐早就跟你说了,昨晚那点灵力,是强行冲开你腿部经脉才让你能勉强走动的。现在灵力耗光,你又变回那个瘸子啦!哎,本狐也需要充电的好不好,唔~感觉身体被掏空!”
苏清寒趴在地上,心中一阵无语。
这破身体!
她叹了口气,费力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陆红妆招了招手。
“喂。”
“…干嘛?”陆红妆的语气有些迟疑。
“搭把手,扶我起来。”
“……”
“再然后,背我。”苏清寒的语气理所当然。
“去哪?”
“昨天我停车的地方。”
陆红妆的脸瞬间涨红了。
背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昨晚那一下,还有这个女人此刻毫无防备的模样。
可是,看着苏清寒那双无力的腿,和那副“我真的站不起来”的坦然表情,陆红妆所有的别扭和羞恼,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作孽啊!
她走过去,在苏清寒身前蹲下,将后背留给了她。
“上来吧。”
苏清寒也不客气,双手环住她的脖子,整个人轻盈地贴了上去。
再一次背着,还是感觉好轻。
这是陆红妆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柔软的触感清晰地贴着她的后背,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钻入鼻尖。
陆红妆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猛地站起身,脚步都有些不稳,连忙调整呼吸,迈开步子朝殿外走去。
两人沉默地走在清晨的山林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你……”
终究还是陆红妆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你那种对付鬼祟的手段…真的不是武道?”
苏清寒的下巴搁在陆红妆的肩窝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当然。”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得。
“都说了,我这可是玄门正宗的道术,跟你们那种打打杀杀的物理攻击,不是一个体系的。”
陆红妆的脚步顿了顿。
玄门正宗……
她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翻江倒海。
过了好半晌,她才下定决心般地开口。
“那我…不能把你抓回除祟司了。”
“嗯?”苏清寒有些意外,“为什么?我这手艺,专克你们的短板,不应该是重点保护对象,哭着喊着求我加入吗?我这可是顶尖人才。”
陆红妆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我只是青石镇除祟司的一个小小的七品除妖师,就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我那平日里人模狗样的师兄,都能为了力量去修炼邪法,不惜残害数十条人命。”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的手段,太惊世骇俗了。这个世界,只尊武道,你这种力量一旦暴露,在没有绝对的自保之力前,你不会被当成人才,只会被当成异类和…唐僧肉。”
“觊觎你秘密的人,想要把你抓去研究的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到时候,你面临的危险,比昨晚那百鬼聚合体,要恐怖一万倍。”
“经过昨夜之事后,我发现,比鬼祟更可怕的是人心。”
陆红妆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郑重。
“你…要不先去我那儿暂住一段时间?我家很清静,就我一个人。”
苏清寒趴在她的背上,没有立刻回答。
她能感觉到,身下这个女孩说这番话时的真诚。
嫉恶如仇,却又不失变通和善良。
苏清寒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行吧,那就先在你家蹭吃蹭喝了。”
“不过房租我可不付。”
“……”
陆红妆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两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了昨天停放四轮车的那片山路旁的空地。
篝火的灰烬还残留着,黑漆漆的一圈。
只是……
空地之上,空空如也。
苏清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从陆红妆的背上滑下来,费力的扶着旁边的大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车呢?”
“我那么大一个纯手工打造的木质四轮车呢?”
陆红妆也愣住了,环顾四周,“会不会…是记错地方了?”
“不可能!”苏清寒斩钉截铁,“我这辈子都不会记错我吃饭的家伙!”
她抓着树,费力的在附近找了一圈,连一根车轴都没看见。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苏清寒站在空地中央,呆立了良久。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了宁静的山林。
“哇——!畜生啊,残疾人士的东西也偷!”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啊!”
……
与此同时,山间的村落。
村口,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
一个叫张三的村民,满身尘土地推着一辆熟悉的木质四轮车,失魂落魄地站在人群中央。
“苏大夫…苏大夫她,可能已经遇害了!”
一句话,让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
“什么?!”
“张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张三一脸惊恐,声音都在发抖:“我没胡说!今天早上我下地干活,只发现了苏大夫的这辆四轮车…人,人不见了啊,必定是那捕快,懒得护送腿脚不便的苏大夫,直接处理掉了。”
此言一出,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压抑的哭声便响了起来。
“苏大夫那么好的人啊!她上个月才给我家娃治好了缠了半年的咳嗽,一文钱都没收我们的!”
“是啊!要不是苏大夫,我这老寒腿早就废了!她还教我们认山里的草药,说以后小病小痛自己就能治……”
“老天爷怎么不开眼啊!”
杏花村偏僻,医道不发达,以前村民生了病,小病硬抗,大病就只能抬去几十里外的镇上,往往病没治好,人先折腾没了。
苏清寒的到来,对他们而言,不亚于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
她医术高明,心地善良,从不嫌弃他们是乡野村夫,对谁都一视同仁。
村民们早就把这个清丽得不似凡人的女医师,当成了自家人。
现在,这个给了他们希望的人,却…遇害了?
悲痛和愤怒,在人群中蔓延。
村长杵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院子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李二狗!”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你给我滚出来!”
那个叫李二狗的瘦小男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村长,不,不关我的事啊…我看她的手段玄乎其玄,我怕她害了我们村啊。”
“我也是一片好心。”
李二狗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
“一句错了,就想换回苏大夫的命吗!”
村长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失望。
“我们杏花村,祖祖辈辈都讲一个‘义’字!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苏大夫救了我们多少人的命!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为了几钱银子,就出卖了我们的恩人!”
他用拐杖,指向村外。
“滚!”
“从今天起,你李二狗不再是我杏花村的人!给我滚出去!”
“我们杏花村,不留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李二狗瘫在地上,面无人色。
被逐出村子,在这妖邪横行的世道,下场只有一个——死路一条。
村民们看着他,没有一个人上前求情。
他们的脸上,只有冰冷的恨意和刻骨的悲伤。
为了那救了他们无数次的苏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