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车内的气氛都异常沉闷。

秦清商从上车开始,就戴上了眼罩和耳塞,直接开始补觉,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而秦诗玥则全程一言不发,清冷的侧脸对着窗外,只是那只紧紧牵着芙兰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芙兰只是觉得,车里的空气好像变得有点粘稠,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看看身边看风景的秦诗玥,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个把自己裹成一颗蚕宝宝的奇怪姑姑。

她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沉默,于是,她选择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打破它。

芙兰伸出另一只空着的小手,轻轻戳了戳秦诗玥的手臂。

在秦诗玥转过头来,投以询问的目光时,芙兰将自己的小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仰起脸,用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眸望着她,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小声问道:

“玥玥,你在不开心吗?”

秦诗玥转过头,看着芙兰那双倒映着自己影子的清澈眼眸,心中那片因紧张而绷紧的荒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暖流。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芙兰柔软的银发,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不开心,”她摇了摇头。

说完,她微微侧过身,调整了一个能让芙兰靠得更舒服的姿势。

芙兰乖乖地靠在秦诗玥的肩上,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温度和令人安心的气息,看着窗外那些飞速掠过的街景,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昏昏欲睡。

“到了。”秦诗玥的声音将她从朦胧中唤醒。

秦清商缓缓摘下眼罩,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那副慵懒的姿态,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十几小时的长途飞行,而只是一段短暂的午休。

她跟在秦诗玥和芙兰身后,走进了这间顶层复式公寓。

进门后,她懒洋洋地将背后的画筒卸下,随意地靠在门边,像个挑剔的画廊策展人一样,慢悠悠地审视着整个空间。

“啧,有意思。这里的一切都在尖叫着我很贵,但没有一件东西在说我很有趣。”

秦清商伸出纤细的手指,凌空划过那些昂贵家具的轮廓,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怜悯:

“完美的线条,完美的构图,完美的秩序……就像一本印刷精美的教科书,每一页都写满了正确答案,却无聊到让人想立刻烧掉。”

她打量着芙兰,又回头看看这间冰冷的公寓,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绝妙的艺术构思一样,兴奋地拍了一下手。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她看着秦诗玥,眼神里是艺术家找到灵感时的癫狂与赞叹:

“你不是在装修一个家,你是在布置一个画框!一个昂贵、冰冷又无趣的画框!”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芙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而她,”她指着芙兰,“就是你放在这个画框正中央的唯一色彩!你用极致的黑白灰,去衬托她那不属于人间的纯粹与温暖。小丫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没有审美,你的审美简直高级到了变态的程度!”

“你把她当成了你这片黑白荒漠里,唯一一件活生生的艺术品。”

秦清商那番激动而又复杂的话语,让芙兰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奇怪的姑姑在说这些话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让她有些不安的气息。

你把她当成了……艺术品……

这个词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陌生和恐慌。

她下意识地向秦诗玥身边靠得更近了一些,小手紧紧地抓住了秦诗玥的衣角,仰起脸,用那双金色的眼眸无声地向自己的恋人寻求着答案和庇护。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本能告诉她,此刻,只有秦诗玥身边才是安全的。

秦诗玥将芙兰护进怀里,缓缓开口:“姑姑,你看错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秦清商兴奋的表情微微一滞。

“芙兰不是我的艺术品,”秦诗玥迎向秦清商灼热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她是我的全世界。”

秦清商脸上的兴奋神色缓缓褪去。

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的侄女。

那目光,更像是一个疯子,在欣赏另一个疯子。

良久,秦清商才缓缓地发出了一声夹杂着赞叹与怜悯的轻笑。

“全世界?”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摇了摇头,看向秦诗玥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同情。

“小丫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贪心,也还要天真。”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在下一个神谕:

“把一个人当成全世界,不是爱。那是一种……最美丽的自我毁灭。”

芙兰紧紧依偎在秦诗玥怀里,她的小脑袋还无法完全消化这些充满机锋的对话。

但她听懂了两件事。

心爱之人的话语,瞬间驱散了她因艺术品这个词而感到的所有恐慌,让她的心重新变得满满当当。

眼前这位奇怪的姑姑,在用一种很可怕的方式,否定着玥玥的爱,甚至……在欺负她。

她仰起小脸,清澈的金色眼眸里没有困惑,只有一种孩童般的笃定。

她看着秦清商,声音很轻,像林间拂过的微风:

“你弄错了。”

“玥玥不是在毁灭。”

她转回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秦诗玥的胸口,感受着那里平稳而有力的心跳,用一种近乎梦呓、充满了幸福感的声音说:

“太阳把光给向日葵,不是为了烧毁它。”

“是为了让它绽放出最耀眼、最饱满的金色花朵。”

秦清商脸上的嘲弄和怜悯,彻底褪去了。

她死死地盯着芙兰,良久,她露出一个灿烂到近乎神经质的笑容。

“行吧,我开始对你们这场盛大的光合作用感兴趣了。”

秦诗玥冰冷而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精准地切断了她的遐思。

“姑姑,您的房间在那边。我已经让人提前打扫干净了。”

她所指的,是公寓里离她和芙兰的主卧最远的那一间客房。

秦清商看了一眼秦诗玥手指的方向,又瞥了一眼主卧的位置,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被“发配边疆”的事实。

她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的促狭:

“呵,小丫头,防我跟防贼似的。”

说完,她潇洒地一耸肩,也不再多言,径直走向了那间客房,留给她们一个慵懒而又桀骜不驯的背影。

公寓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秦诗玥转身,准备亲自去监督行李的安置,而芙兰则站在客厅中央,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着姑姑那间客房,犹豫了片刻。

她觉得或许应该为这位远道而来的家人送上一杯喝的东西。

于是,她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罐冰镇的可乐。

她走到客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

秦清商似乎没想到芙兰会来,她挑了挑眉,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

芙兰并没有被她的气场吓到,只是露出了一个礼貌而又真诚的微笑,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姑姑,您刚下飞机,应该渴了吧?”

秦清商看着眼前这个举止得体、笑容干净的女孩,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和她想象中,那个需要被侄女时刻保护的小家伙不太一样。

“有心了。”秦清商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伸出手去接可乐。

就在她接过可乐的那一瞬间,她的指尖仿佛完全不经意地轻轻划过了芙兰的手。

那触感稍纵即逝,却像一道无声的电流,瞬间窜上了芙兰的手臂。

这不是一个友好的触碰。

芙兰吓了一跳,猛地缩回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秦清商。

秦清商对芙兰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意外。

她甚至没有去看芙兰,而是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投向了芙兰身后。

秦诗玥正站在那里,脸色冰冷地目睹了这一切。

秦清商对着她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个充满了挑衅的微笑。

秦诗玥迈步上前,将芙兰的小手牵了过来,抬起眼,平静地看向自己的姑姑,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姑姑,我的人不喜欢被随便触碰。”

听到这句话,秦清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懒洋洋地转过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秦诗玥以为这场交锋暂时告一段落时,秦清商又叫住了她。

秦清商的手里,多了一个长条形的丝绒礼盒,和一个包装精美的白色纸袋。

她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将那个丝绒礼盒随手抛给秦诗玥,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的。”

秦诗玥下意识地接住,打开一看,瞳孔微微放大。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古董钢笔。

但只一眼,她就认出了笔帽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家族徽记——那是一支曾经属于撒切尔夫人的私人钢笔。

这支笔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

它代表的,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与传承。

还没等她回过神,秦清商已经拿着那个白色纸袋,走到了芙兰面前,将纸袋递了过去。

“这个,是给你的。”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例行公事。

“巴黎左岸一家小店做的甜品,我一个朋友开的,他说这是他今年最得意的作品。”

芙兰看着眼前这个让有些奇怪的姑姑,又看了看那个散发着甜香的纸袋,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望向了秦诗玥,用眼神征求着她的许可。

秦诗玥的目光,从那支意义非凡的钢笔,移到了芙兰脸上。

她沉默了片刻,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许可,芙兰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份礼物。

她抬起头,对着秦清商露出了一个礼貌而又真诚的微笑,声音清甜地说道:

“谢谢姑姑。”

“光谢有什么用?”秦清商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催促,“打开,现在就尝尝。”

芙兰顺从地打开了纸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的盒子。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硬质礼盒,上面只用烫金的字体印着一行小小的法文花体字。

打开盒盖,一股混合着莓果与奶油的馥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里面是一件被精心设计过的甜点拼盘艺术品。

中心是一颗用白巧克力雕琢成的半开玫瑰花苞,花瓣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花苞的周围,点缀着几颗色彩梦幻的星空马卡龙、覆盆子莓果挞,以及用糖霜凝结而成、晶莹剔透的蝴蝶。

这已经不是食物,而是一件艺术品。

芙兰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快吃,”秦清商催促道,“尤其是中间那朵玫瑰,里面是荔枝味的慕斯夹心,不快点吃掉口感就全毁了。”

芙兰看了看秦诗玥,见她没有反对,便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朵白巧克力玫瑰,轻轻咬了一小口。

芙兰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小星星。

清甜的荔枝果香与丝滑的奶油慕斯在口中瞬间爆开,混合着白巧克力的香醇,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能让人幸福得眯起眼睛的味道。

“好吃!”

芙兰对着秦清商,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嘴角还沾着一小点奶油。

秦清商看着她这副被美味彻底征服、傻乎乎的样子,终于满意了。

原来如此……

这种纯粹的喜悦,就是构成她美的核心元素之一吗?

真是有趣的素材。

“啧,小屁孩就是好收买。”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仿佛刚才那个催着芙兰吃东西的人根本不是她。

秦诗玥看着手中那支钢笔,又看了看芙兰那张因为吃到美食而幸福得发光的小脸,那张冰冷的脸上,融化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姑姑还没离开家。

有一次,她因为写不好书法而被爷爷严厉训斥,是姑姑偷偷溜进书房,在那张价值连城的宣纸上,用毛笔画了一只滑稽的小乌龟,逗得她破涕为笑。

姑姑当时对她说:“记住,笔是用来创造美的,不是用来遵守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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