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却瞬间刺破了殿内凝重的气氛。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大殿门口,顾长安一袭雪纹剑袍,背负霜明长剑,正缓步走入。
她面无表情,步履沉稳,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落在了宁霁禾的身上。
“顾师妹?”宁霁禾眉头紧锁,“此乃宗门议事,你来做什么?”
“为我的人。”顾长安言简意赅。
“你的人?”宁霁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顾师妹,你莫不是忘了自己修的是什么剑诀?《太上忘情》,何来‘你的人’一说?”
“她不一样。”顾长安惜字如金。
“哦?有何不一样?”宁霁禾向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是因为她能助你勘破瓶颈吗?顾长安,你竟要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整个宗门置于险地?”
师姐妹二人,一个执法如山,一个清冷如雪,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玄微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这两个弟子,都是万年不出的剑道天才,也都是犟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
“长安,”他沉声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宁师侄所言,亦是为了宗门大局着想,那沈昭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长安打断了。
“师尊,”顾长安抬头,目光第一次从宁霁禾身上移开,看向了高座之上的玄微子。她的眼神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弟子只问一句,宗门今日,是否非要将她关入雪律禁院?”
玄微子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裂痕。
他知道,一旦他点头,这道裂痕,将永远无法弥合。
可宗门舆论,长老们的担忧,魔尊的威胁……他身为掌教,不能不顾。
见师尊久久不语,顾长安缓缓垂下了眼眸。
再抬起时,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已是一片死寂。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当着满殿长老的面,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并指如剑,抵在了自己的眉心紫府之上。
一股决绝而惨烈的剑意,轰然爆发!
“长安!你做什么!”玄微子大惊失色,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所有长老都骇然变色,宁霁禾更是瞳孔骤缩。
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顾长安这是要……自毁道基!
顾长安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伴着灵气响彻了整座大殿。
她看着宁霁禾,也看着玄微子,更看着殿内所有的人,一字一顿,立下了自己的血誓。
“沈昭清,是我剑道所系。”
“她若入禁院,我便自废修为。”
“她若被逐出宗门……”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我便弃剑入魔,与青云宗,再无瓜葛!”
“轰——!”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满座皆惊!
弃剑入魔?!
这四个字从青云宗千年以来最惊才绝艳的首席大弟子口中说出,其分量,比魔尊凌霜玦亲临山门还要重上千万倍!
这意味着青云宗将失去一位未来的顶梁柱,三清道盟将失去一柄最锋利的剑!
而无间魔域,将多出一位对青云宗了如指掌、手持“忘情一斩”的恐怖剑魔!
这个代价,谁能承受得起?
“你……你疯了!”宁霁禾脸色煞白,指着顾长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清冷无情的师妹,竟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杂役,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玄微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长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剑心纯粹,言出必行。
她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玄微子才颓然坐了回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此事,便依你。沈昭清……暂居你的霜明筑,由你‘严加看管’,不得踏出山峰半步。在事情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再去叨扰。”
这已经是各退一步,最好的结果了。
既保住了沈昭清,也给了执法堂和宗门一个台阶下。
“多谢师尊。”顾长安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对着玄微子躬身一礼,然后转身,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宁霁禾,径直走出了大殿。
从头到尾,她的脸上,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仿佛刚才那个要以弃剑入魔来威胁整个宗门的人,根本不是她。
——
“听说了吗?顾师姐为了那个叫沈昭清的杂役,当着所有长老的面,说要弃剑入魔!”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沈昭清到底是什么来头?”
“何止啊!我听说连魔尊都为她而来,在山门口跟顾师姐对峙了好久呢!”
“嘶……先是魔道巨擘,再是仙门首席,这……这简直是红颜祸水中的战斗机啊!”
“可不是嘛!现在好了,掌教亲口发话,让顾师姐把她‘金屋藏娇’在霜明筑了,说是‘严加看管’,谁信啊!”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沈昭清“红颜祸水”、“魅惑仙魔的妖女”之名,就此彻底坐实。
而此刻,这位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祸水”本人,正盘腿坐在霜明筑冰凉的地板上,抱着她的宝贝酒葫芦,一脸的生无可恋。
一名负责传话的外门小师妹,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她面前,将议事大殿的结果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顾长安那句“弃剑入魔”时,沈昭清觉得这位师姐脑子可能被剑气给冻坏了。
当听到最后一句“暂居霜明筑,由顾师姐严加看管”时,她“噗”的一声,刚喝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一口热酒,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沈昭清不信邪的问。
“长老说,让您暂居霜明筑,由顾师姐看管,不得踏出山峰半步……”
不是吧,让我住这儿?还要被“严加看管”?
沈昭清的脑子瞬间宕机。
她终于明白了。
自己这压根不是什么抱上了首席大弟子的大腿,而是刚从一个火坑里爬出来,一头栽进了另一个万年不化的冰窖里!
凌霜玦的“保护”,是要把她做成标本锁进笼子。
而顾长安的“保护”,则是要把她当成私人充电宝,天天圈在身边吸冷气!
这他妈……有区别吗?!
一个是要命,一个是要命根子啊!
看着眼前传话小师妹那副“羡慕嫉妒恨”又带着点“原来你就是那个狐狸精”的复杂眼神,沈昭清欲哭无泪。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冰凉的酒葫芦,又抬头看了看那座在月光下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霜明筑。
这哪里是什么仙家洞府。
这分明是一座为她量身打造的、最华丽、也最冰冷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