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不断有爆炸声传来,像是庆祝圣诞的烟火,只不过这烟火并非绽放在天空中,而是绽放于地面,绽放在人的血肉里,将子女从母亲怀中夺去,让孩童从此与父亲不再相见。
似乎是因为塞尔维亚部队前线兵员短缺,在战线的后方,米哈伊尔他们并没有遇见太多的塞尔维亚军队,偶尔有一些后勤人员被他们撞见,米哈伊尔他们都小心地躲过了。
很快,他们离清真寺就只剩下不到两公里远的距离了。在离开了城市进入郊区之后,由于地形越来越空旷,郊区中每一栋尚且完好的房屋相比之前都要危险百倍。
可他们也不能在空旷的野地中前进:
虽然初冬的寒风将原本泥泞的土地冻硬,但田野上的多数作物也早被辛劳的农民赶在覆雪前收割,那光秃秃荒地中几个零落的草堆,实在称不上是个良好的掩体。
斜在天边的月亮也会把人的影子在田野上拉得老长,这很好地协助了房屋中警戒的士兵发现在旷野中企图偷偷溜走的敌人。
米哈伊尔他们必须沿着道路,一栋房屋接着一栋地慢慢推进过去,尽最大可能使自己不暴露在没有掩体的空旷地带。
他们还得不停地变换路线,避免在同一条路线上行进太久;他们也不能在一栋建筑物上浪费太多时间,因为这会吸引源源不断的塞尔维亚援军前来围剿他们,让他们再次陷入被包围的危险境地。
在经过通向清真寺的最后一条公路的时候,米哈伊尔一度看到了在一处垃圾填埋场后布置的塞尔维亚部队炮兵阵地。
这些牵引式榴弹炮在开火几轮之后被立刻收起挂在牵引卡车上,就在他们撤离的几分钟后,来自保、希联军的炮火便将这处垃圾填埋场夷为平地,爆炸的闪光在瞬间将旷野点亮,又在下一瞬彻底黯淡下去,只留下北风穿越山口的呼号。
米哈伊尔他们没有选择找那支炮比他们人还多的炮兵部队的麻烦,转而借着友军炮火的掩护趁机溜过公路,继续向北部山坡下的清真寺逃窜。
来到清真寺的大门前,米哈伊尔他们确认了周围安全后,便打算推门进去。这时,借着微弱的月光,格斯卡看到了地上有一张白纸,上面似乎有一些图案。
凑近些仔细观看,格斯卡分辨出来这是一幅画,上面画着农城镇,马车,农田和小溪,还有一群与周围格格不入,戴着绿色头盔的士兵。
这幅画画工潦草,毫无艺术功底,但所有的意向都被好好地展示了出来——这是一个儿童的画作。
格斯卡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下米哈伊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科索沃地区在十几年前也不属于塞尔维亚,这里的人大部分被驱赶到了马其顿,还有一部分人选择留在这里,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对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米哈伊尔不知道格斯卡要说什么,但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看这个。”格斯卡将地上的画捡起来递给米哈伊尔。“这是在门口捡到的。”
米哈伊尔看了一眼画。
“这是小孩子画的画……你的意思是?”米哈伊尔看看画,随后转头看向周围。
清真寺周围的草丛中,零星散落着塑料袋,卫生纸等散碎的生活用品。
米哈伊尔明白格斯卡的意思了。
“……我们进去看看。”
米哈伊尔屏住呼吸,推开门。
进入清真寺正门后的走廊,人生活的痕迹骤然变多了起来,各种杂乱的生活物品散落在地上,原本圣洁的寺院此刻却像是一个垃圾场。
推开正门进入礼拜大厅,圆形的拱顶下,一条由已经褪色的红毯铺就的道路纸通向高台上的讲坛,而红毯上满是泥泞的脚印——在生死危机面前,连宗教的圣洁都要为之让步;也或许这是主的悲怜,准许这些可怜人来此寻求庇护,而不必在意繁文缛节。
在讲坛后方,是一个通向地下的砖石阶梯,奇科夫随手摘下一个烛台,用打火机点起火,将砖石阶梯下地下室内的景象照亮。
米哈伊尔他们看到了,黑暗中,埋没于散乱发丝下一双双麻木的眼。
“这……”
……
“你是谁?我们这里现在只有老人和小孩,可以请你们走开吗?”
站在地下室门前的老人问道。听见老人的话后,地下室中的人群陆续从睡梦中醒来,开始互相窃窃私语。
“他们身上穿着军装,好像是军人?”
“前天有一队塞尔维亚大兵过来,把这儿所有的年轻小伙子都抓走了,他们不会也是来抓人的吧?”
“阿廖莎,你们几个都躲起来,你们几个女孩子别被人掳了去。还有那个腿上有伤的人,让他也躲好。”
“哇啊啊——”
“别哭了,卡帕,再哭奶奶给你送到大兵手里,看他们那枪托教训你!”
“这帮天杀的奥匈狗,十几年前我的妈妈,我的孩子都被他们的炮击炸死了,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缺胳膊少腿,早就跟马其顿人一起揍这帮狗日的了!”
地下室内,叫骂声,号哭声,议论声不绝于耳,米哈伊尔他们好像突然来到了菜市场。
米哈伊尔他们现在明白了,这里是科索沃地区流亡人士的避难所,又或许叫“难民营”会更合适些。
米哈伊尔他们来这里的本意,是在这片利于防守的地区建立临时的据点,伺机穿越战线与大部队汇合,但眼下整个清真寺的地下室已经成为了难民营,如果米哈伊尔继续在这片区域活跃,很可能会对难民营里得无辜民众造成不必要的附带伤害。
米哈伊尔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解释道:
“您误会了,我们是保加利亚的士兵,先前被塞尔维亚部队在城区里包围,我们不得已分散突围来到这里——我们马上离开。奇科夫,我们还有剩下什么物资吗?”
“基本上只够支撑我们回到战线另一边,不过压缩饼干我倒是带了不少,可以给他们一箱。”奇科夫说着,从背包中取出一小箱压缩饼干。
米哈伊尔接过饼干,递给开门的老人。
“保加利亚人?”老人没有马上接过饼干,而是反问道。
“哈,这里不只有保加利亚人,还有马其顿人,哦,顺便提一嘴,我是科索沃人。”
奇科夫打趣道。
“……你们进来吧。”老人注视着米哈伊尔军装上的保加利亚近卫坦克师袖章。沉默了一会,将地下室的大门完全打开。
“你们最好留在这,今天白天这儿附近掉下来一架飞机,现在山上全是塞尔维亚的搜索队,等过几天搜索队走了你们再离开——这里还有你们一个战友,或许你们能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