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的针线笸箩里藏着罐老式白胶,瓶身泛黄,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林檎捏着小刷子,蹲在福利院的石桌旁,对着画框的裂痕发呆——玻璃上的细纹像条倔强的河,横亘在画里那棵老槐树的枝桠间,总觉得一用力,就会把整幅画扯得更碎。

“笨手笨脚的。”赵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叼着根冰棍,手里晃着卷透明胶带,“粘玻璃哪用白胶?用这个,又快又牢。”

林檎抬头瞪她:“你懂什么?白胶粘得久。”话虽如此,手里的刷子却顿住了。阳光把画框的影子投在地上,裂痕的阴影正好落在她手背上,像道浅浅的疤。

“哟,还挺讲究。”赵妍在她旁边蹲下,冰棍的凉气拂过林檎的胳膊,“不过说真的,你补这个到底是为了画展,还是……”她故意拖长声音,用下巴点了点活动室的方向,苏清越和温阮正在里面核对孩子们的画作清单,“为了给某人看啊?”

“闭嘴。”林檎的耳尖发烫,蘸了胶水的刷子没拿稳,滴了两滴在画框的木边上,乳白色的胶液像两滴眼泪,慢慢晕开。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脏,最后索性把刷子一扔,“烦死人了!”

“别动。”苏清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包棉签,蹲下身轻轻蘸掉多余的胶水,“白胶要等干透才牢固,现在擦会留下印子。”她的指尖很稳,棉签在木框上轻点的动作,像在临摹一幅精细的画。

林檎往后缩了缩手,却被对方按住手腕。“看着。”苏清越拿起她刚才丢下的刷子,蘸了点胶水,沿着裂痕的边缘细细涂抹,“玻璃脆,力道要轻,像给伤口涂药膏一样。”

温阮也跟了出来,手里拿着部拍立得,对着她们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相纸慢慢吐出,她晃了晃说:“等画展结束,把这张照片贴在画框旁边,就叫‘补画的人’。”

照片里,林檎的侧脸绷得紧紧的,却在苏清越低头涂胶水时,睫毛轻轻颤了颤;苏清越的目光落在画框上,嘴角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地上的阴影里,两人的手几乎要碰到一起。

“谁要跟她拍一起。”林檎抢过照片,却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帆布包的内袋,那里还放着苏妈妈留的信封,两张纸贴在一起,隔着布料传来点暖暖的温度。

赵妍嗤笑一声,凑过去看画框:“说起来,这画里的人影,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画得模糊?我怎么看着都一个样。”

“要你管。”林檎嘴上反驳,心里却泛起一阵涟漪。其实她当时是想画清楚的——想画出赵妍扎着高马尾的样子,画出温阮总带着笑意的眼睛,画出苏清越那时还没戴眼镜的侧脸。可越想画清楚,手就越抖,最后只能用大团的色块把四个人糊在一起,像怕被谁看出她的在意。

“现在补来得及。”苏清越突然说,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画里那个模糊的炸毛小人头顶,画了个小小的三角,像只扬起的尖角,“这样就知道是你了。”

林檎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骂“幼稚”,就见温阮拿起绿色的笔,给那个举着拳头的人影添了缕卷发:“这是赵妍!”赵妍则抢过蓝色的笔,在最左边的人影手里画了本书:“温阮总爱看书,这个准没错!”

最后,她们看向苏清越。她接过笔,却没有画自己,而是在四个人影的脚下,画了片小小的三叶草,叶片上还点了几点白色,像沾着露水。“这样,”她轻声说,“就不会走散了。”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画框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胶水慢慢干透,透明的胶膜像层薄薄的铠甲,护住了那道裂痕。林檎看着被添补过的画,突然觉得那些模糊的色块好像真的活了过来——炸毛的小人在往前冲,举拳头的人影在往后拽,拿书的人在旁边笑,而站在最右边的那个,正悄悄把脚边的三叶草往中间推了推。

“对了,”温阮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张赞助合同,“赵妍爸爸的公司同意赞助了,还说要派摄影师来拍纪录片呢。”

“真的?”林檎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那老头居然会同意?”

“什么老头,那是我爸。”赵妍踹了她一脚,却笑得得意,“我跟他说,这画展能让他公司的形象变‘暖’,他立马就签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指了指画框,“他说要把这幅画放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说‘带点裂痕才真实’。”

苏清越把晾干的画框轻轻抱起:“那正好,让来看展的人都知道,不完美也能被珍惜。”她的目光落在林檎身上,像落了层温柔的光,“就像有些人,嘴上厉害,心里却比谁都软。”

“谁、谁心软了!”林檎的脸颊发烫,却没再反驳,只是帮着温阮收拾散落的画笔。红色的蜡笔滚到脚边,她捡起来时,发现笔杆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白胶,干透后像层透明的糖衣,裹着那抹鲜亮的红。

活动室里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大概是温阮刚才说的“画框故事”吸引了他们。林檎抬头望去,苏清越正抱着补好的画往里走,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赵妍勾着温阮的肩膀跟在后面,三个人的笑声混在一起,像串清脆的风铃。

她握紧手里的红色蜡笔,快步跟了上去。帆布包里的照片和信封贴在一起,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像颗小小的太阳,把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别扭,都晒得暖暖的。

或许,裂痕从来都不是用来掩盖的。

就像这画框上的细纹,就像她藏了多年的心事,当被温柔地注视、小心地修补时,反而会变成最特别的印记,提醒着那些曾经的挣扎,和此刻正在靠近的温暖。

画展的筹备还在继续,而林檎知道,有些比画展更重要的东西,正在这片槐树叶的阴影里,慢慢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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