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的一声剑鸣。

沈昭清只觉得身上压力一轻,猛地喘了一大口气。

她艰难地抬起头,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来人身形修长而纤劲,一身青云宗标志性的雪纹剑袍,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

她背负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上霜气缭绕,仅仅是一个背影,便如同一座巍峨的雪山,沉静而坚定,足以抵挡世间一切风霜。

青云宗第一剑仙,首席大弟子,顾长安。

沈昭清的心情瞬间从“要死了”切换到了“好像还能再抢救一下”。

“顾师姐?”

虽然这位师姐平时冷得像块冰,看谁都像看一把待斩的木头,但此刻,沈昭清发誓顾师姐就是她的神!

声音从身后响起,顾长安没有回头,她站在沈昭清身前,那双寒星般的杏眸正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眼前的魔道巨擘。

“魔尊,此乃青云地界。”

她的手轻轻搭在背后的剑柄上,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剑。

“我师妹胆小,经不起惊吓。”

沈昭清拼命点头。

凌霜玦好笑的上前两步。

丝丝寒光凝聚形成青色屏障,如虹的寒气随着巨剑的拔出向周围迅速扩散开来,唯有沈昭清脚下的那一小块地界被护住。

被剑光阻拦,凌霜玦却丝毫不恼。

她甚至笑了起来,那笑意比之前更深了。

她的目光在面无表情的顾长安和一脸呆滞的沈昭清之间来回流转:“顾长安……”凌霜玦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太上忘情剑诀》果然名不虚传,把你修成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沈昭清身上,那偏执的占有欲几乎化为实质:“不过,越是漂亮的藏品,就越是应该放在华丽的笼子里。你说对吗?我的……小东西。”

小东西?!

你才是小东西!

沈昭清瑟瑟发抖。

“我的师妹可不是你能随意指染的。”青光又往前逼进两寸,凌霜玦只是抬手,那寒气变被阻挡的不能再向前一步。

“指染?”魔尊大人不屑开口:“你敢说你就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你的剑术依旧和上次一样没有一点进展呢。”

沈昭清被夹在正魔两道顶尖强者的气场正中央,左边是能冻死人的万年寒冰,右边是能烧死人的地狱业火。

她感觉自己不是人。

她简直是一块被两头史前巨兽争抢的鲜嫩多汁的五花肉。

“是你的还是我的,试试就知道了。”阿鼻元屠剑的轰鸣声瞬间震的人头皮发麻,凌霜玦安抚的拍了拍剑柄,又想到什么嫌弃的把手松开,“算了,今天没心情,不和你打。”

魔尊大人说完甚至没有再看顾长安一眼,便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血色流光,裹挟着漫天杀意,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只留下一句“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哦”在沈昭清耳边久久回荡。

那股能把人骨头都压碎的恐怖威压一散,沈昭清腿一软,差点当场给顾师姐表演一个原地劈叉。

还好,还好,命保住了。

她刚想喘口气,下一秒,后颈的衣领就猛地一紧!

沈昭清体验到了什么叫“小鸡快跑”。

哦不,是“被拎着跑的小鸡”。

顾长安一言不发,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拎着沈昭清的后领,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一道青色闪电,朝着青云宗山门内激射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景物在眼前飞速倒退,沈昭清整个人在半空中呈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飘荡,双脚离地,四肢乱蹬,活像一只被老鹰抓住的旱鸭子。

“师、师姐!有话好说!我自己会走!”沈昭清被灌了一嘴的冷风,说话都漏风,“你这样……有损宗门形象啊喂!”

沈昭清欲哭无泪:“师姐,我刚买的酒还没喝呢。”

顾长安不言。

穿云海,过虹桥,绕过外门弟子居住的青瓦别院,顾长安径直将沈昭清带到了一处位于内门深处、灵气最为浓郁的山峰。

山峰之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筑,周围是成片的翠绿竹林,寒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更添几分清冷。小筑门口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字——霜明筑。

好家伙,听这名字就感觉空调得开到十八度。

顾长安拎着她,如入无人之境,直接穿过院门,走进主屋,然后……随手一松。

“啪叽。”

沈昭清以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姿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凉的青石地板上。

“嘶……”她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老腰,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位师姐,果然是凭实力单身,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还没等她爬起来,一道不容置喙的清冷嗓音便从头顶传来。

“坐下。”

沈昭清抬头,只见顾长安已经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正用那双毫无感情的寒星杏眸盯着她。

沈昭清心里一哆嗦,求生欲让她瞬间忘记了疼痛,连滚带爬地跑到另一张蒲团上,学着顾长安的样子盘腿坐好,腰杆挺得笔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活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运转《清心引灵术》。”顾长安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像是浪费口水。

“啊?”沈昭清傻眼了。

“清心引灵术?”

那不是青云宗发给她们这些杂役弟子,用来强身健体、偶尔能引一两丝灵气入体的大路货功法吗?据说还是简化版的,连引气境都入不了,顶多让人冬天少穿条秋裤。

你把我从魔尊手里抢回来,十万火急地拎到你的私人豪宅里,就是为了让我给你表演一个“杂役的自我修养”?

师姐,你这操作是不是有点太迷惑了?

然而,顾长安的眼神告诉她,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沈昭清不敢违抗,只能在心里疯狂吐槽,同时认命地闭上眼睛,开始按照记忆中那套蹩脚的法门,尝试着吐纳。

刚入定没多久,她就感觉背后一凉。

那是一种彻骨的寒意,仿佛身后不是坐着一个人,而是一块从极北冰原挖出来的万年玄冰。

沈昭清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差点从入定状态中退出来。

她不用睁眼都知道,顾长安坐到了她的身后,而且离得极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剑袍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霜雪与剑意的冰冷气息。

“好冷好冷好冷。”

沈昭清心里七上八下,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不敢停下,只能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继续运转那套烂熟于心的《清心引灵术》。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顾长安缓缓闭上了双眼。

就在沈昭清开始吐纳的那一刻,一股若有若无、却精纯无比的温润生机,从她体内悄然逸散开来,如同无形的春风,轻柔地拂过顾长安的四肢百骸。

顾长安修行的,是青云宗镇派绝学《太上忘情剑诀》。

此剑诀威力绝伦,能斩情丝,断因果,剑心如镜,不染尘埃。但也正因如此,修行者会变得情感淡漠,心境愈发趋近于“无”,剑意也因此变得过于锋锐、过于冰冷,仿佛一柄只有锋刃而无剑脊的绝世凶兵。

顾长安早已臻至返虚境大圆满,距离合道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如隔天堑。

她的剑道,缺了一点东西。

缺了一点……能让这柄冰冷的剑,拥有“魂”的东西。

她在剑冢枯坐三年,斩尽心中杂念,剑意越发精纯,却也越发冰冷,瓶颈始终无法勘破。直到那一日,沈昭清的出现。

那股气息,不是灵气,不是丹药,而是一种最本源的、能让万物大道都为之亲近的“生机”。

此刻,这股生机正源源不断地从沈昭清身上散发出来,主动地、温顺地融入了顾长安的剑域之中。

顾长安只觉得,自己那柄常年盘踞在识海中、冰冷孤高的本命飞剑“霜明”,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嗡鸣。剑意不再是纯粹的“忘情”,而是向着“忘情之后,心有归处”的圆融之境,缓缓蜕变。

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圆满之感,涌上心头。

困扰了她数年的瓶颈,竟在这股气息的温养下,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顾长安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

她睁开眼,寒星般的眸子落在眼前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

原来沈昭清才是能补全她剑道的唯一契机!

此人,绝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尤其是那个满身血腥气的魔头!

凌霜玦想要将她当作战利品,锁进华丽的笼子?

可笑。

只有她顾长安的剑下,才是她最安全、也是唯一的容身之所。

顾长安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而冰冷,她伸出手,似乎想落在沈昭清的肩上,但指尖在触及对方衣物的前一寸,又猛地顿住,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去。

《太上忘情剑诀》让她不习惯,也不懂得如何与人亲近。

但没关系。

她有她的方式。

而被当成“剑道充电宝”的沈昭清,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觉得身后的那块“万年玄冰”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散发出的寒气简直能把人的灵魂都给冻住。

冷,冷死了!

沈昭清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结冰了,牙齿上下打颤,咯咯作响,可身后的气息又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压,让她连停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这哪里是修炼,这分明是上刑啊QAQ!

沈昭清在心里偷偷把顾长安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

人形冰箱!

节能减排的终极反义词!!

一个人就能让全球变暖的进程倒退一百年!!!

她一边哆嗦,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以此来转移自己快要被冻僵的注意力。

时间,就在这一冷一热、一静一动的诡异氛围中,缓缓流逝。

——

竹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夜幕悄然降临。

霜明筑内,依旧灯火未燃。

而在小筑之外,那片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的竹林深处,一道瘦弱的身影已经静静地站了不知多久。

那是一名身着青云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女,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病态苍白,一双墨蓝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李无瑕从外门一路悄悄潜行至此。

她的目光穿过竹林的缝隙,死死地盯在小筑内那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上。

沈昭清,当年在黑风寨的劫掠中,在那辆充满了血腥与酒气的囚车里毫不犹豫向她伸出援手。

少女拿着藏好的玻璃碎片颤抖着划破了劫匪喉咙,喷洒出的血染红了那双略带醉意的淡金色瞳孔,也烙印在她灵魂的最深处,成为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她忍受李家那些人恶心的嘴脸,忍受《清河阴煞经》带来的彻骨寒毒,忍受在青云宗外门当一个不起眼的蝼蚁。

她所求的,不过是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她,能偶尔靠近她,感受那股能让她体内寒毒都为之平息的温暖气息而已。

可是现在,这道气息,被别人“霸占”了。

李无瑕的目光,缓缓从沈昭清的身上,移到了她身后。

顾长安。

青云宗的首席,天之骄女,所有弟子敬畏的对象。

李无瑕看到了顾长安周身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剑域,也看到了沈昭清在那剑域中瑟瑟发抖的模样。

凭什么?

凭什么顾长安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将她据为己有?

她才应该是那个离师姐最近的人才对!

一股阴冷而粘稠的嫉妒,如同毒藤般从李无瑕的心底疯狂滋生,瞬间缠绕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那双墨蓝色的瞳孔深处,一点点翻涌起骇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凛冽杀意。

她看着顾长安那清冷孤傲的侧脸,脑海中已经闪过了千百种让她悄无声息消失的方法。

她放在袖中的指尖,微微颤动。

最终,她还是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杀意。

不行。

现在还不行。

顾长安太强了,她一旦出手,不仅杀不了对方,还会暴露自己,更会……让师姐陷入危险。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师姐,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行。

李无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沈昭清身上,杀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与偏执。

“师姐,你再等等。”

“很快……很快我就会变得足够强大。”

强大到可以清理掉你身边所有的“杂物”,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到那时,再也不会有人能像这样“欺负”你了。

少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她离开时,那捻在指尖的一点寒光,在月色下一闪而逝。

那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上,淬着幽蓝色的、足以让金丹修士都经脉寸断的至阴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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