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邦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昂贵雪茄和旧书卷混合的味道。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丝质睡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沉默地看着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过、却在夜色中显得毫无生气的花园。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书瑜走了进来。

她已经卸下了白天的精致妆容,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居家服,但那份优雅与冷静,却丝毫未减。

“还在想白天的事?”她轻声问道。

秦振邦没有回头,只是将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我还是不敢相信,她为了那个女孩,竟然说出了那种把她定义为家族资产的混账话。”

沈书瑜知道,秦振邦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自己白天的转述,已经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没有夸大任何一个字。”她缓缓地说,“诗玥不仅说了,而且是在用一种……我们无法反驳的商业逻辑,来为那个女孩辩护。她很冷静,冷静到……不像是在捍卫感情,而是在宣布一项资产的主权。”

秦振邦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荒谬!她这是本末倒置!为了保护一粒沙子,她不惜将沙子说成是建造帝国的基石。她不是在谈判,她是在自欺欺人!”

“振邦,冷静点。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诗玥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冷静。”沈书瑜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丈夫的怒火。

秦振邦深吸一口气,在书房里踱了两步,但语气依旧阴沉,“我教她把一切都量化为价值,是让她去吞并世界,不是让她用这套逻辑来捍卫一个毫无价值的玩物!”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书瑜说道,“正是因为她用这种方法,去保护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才更说明,那个东西对她的重要性,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估。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警惕的。”

良久,秦振邦才缓缓开口,“那个女孩,你查得怎么样了?她到底是什么人?”

“资料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我动用了最高级别的权限,结果都是一样——查无此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凭空?”秦振邦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凭空的。查不到,只说明对方的反侦察能力,比我们的人更强。”

“我也曾这么想过。”沈书瑜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仿佛只有这杯中冰冷的液体,才能浇熄心底的纷乱,让理智浮出水面,“但有一个逻辑上的悖论,我们无法回避。”

她转过身,看着丈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女孩出现在诗玥身边,已经快一年了。如果她是一个常规的商业间谍,目的是窃取情报,那么以她和诗玥的亲密程度,秦氏的核心机密对她而言几乎是不设防的。可这一年里,集团的股价很稳定,我们所有正在进行的核心项目,没有任何一个出现过信息泄露的迹象。对手盘那边,也安静得过分。”

秦振邦沉默了,他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才是整件事最不合常理的地方。

一个顶级的间谍潜伏进来,却什么都不做,这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沈书瑜的声音变得更低,也更冷,“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她所图甚大,根本看不上那些百亿级别的项目或技术。她在等的,是诗玥真正接管整个秦氏帝国的那一天。一个被情感完全控制的继承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只需要一个看似无心的建议,或者一场恰到好处的情绪崩溃,就足以让她做出一个毁灭性的决策。这比窃取任何情报都更致命,足以从内部瓦解我们最完美的防御。”

秦振邦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沈书瑜的分析,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而第二种可能……”沈书瑜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深深的忧虑,那是一种比面对商业对手更让她感到棘手的无力感,“那个女孩本身没什么恶意,但对诗玥来说却是一种威胁。”

她顿了顿,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她就像一种会让人上瘾的精神鸦片。她不需要偷任何东西,她的存在,就在不知不觉地腐蚀诗玥的意志。”

“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把诗玥培养成一个冷静、果决、将家族利益置于一切之上的继承人。可现在呢?为了保护这个女孩,她第一次将个人情感凌驾于家族规划之上,甚至不惜与我们对抗。她的锋芒和锐气,正在被那种不切实际的纯粹和美好一点点磨平。”

沈书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寒意:“长此以往,我们得到的,将不再是一个能带领秦家走向下一个百年的女王,而是一个沉溺于二人世界、为了所谓的爱情而玩物丧志的普通人。到那个时候,甚至不需要任何外部敌人动手,秦家就会毁在她手里。”

这句话,让书房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相比于前一种阴谋,这种无心的腐蚀,反而更令人防不胜防。

“她被那个女孩彻底迷惑了。”秦振邦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她太年轻了,分不清价值和欲望。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个女孩的存在,都已经是对秦家未来最直接的威胁。”

“或许……我们都低估了诗玥。”沈书瑜走到丈夫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的夜色,“我们成功地把她打造成了一件完美的武器,现在,这件武器第一次拥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们教会了她如何摧毁,却忽略了当她想要守护一样东西时,她会爆发出多大的力量。她已经开始尝试摆脱我们的控制了。”

“控制?”秦振邦冷哼一声,“我是她的父亲!我为她铺好了一切的路,她只需要照着走就行了!”

“但她不想走了。”沈书瑜一针见血,“而且,我们现在对她身边那个最大的变量一无所知。强行把她们分开,只会把诗玥彻底推到我们的对立面。今天在茶室,我已经看到了她的决心。”

秦振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知道,妻子在人性的洞察与操纵上,比自己更敏锐。

“那你的意思呢?”他沉声问道。

沈书瑜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明而又冷酷的光芒。

“我们需要一个自己人,放进她们的身边。”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早已在她心中盘算许久的名字。

“一个既能让诗玥放下戒心,又能看穿那个女孩本质的人。”

秦振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说……秦清商?”

“除了她,还有更好的人选吗?”沈书瑜反问道,“清商是所有亲戚里,和诗玥关系最亲近的一位姑姑。而且,她自己当年也是个反抗者,她们有共同语言。”

“让她去?”秦振邦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你忘了她是什么性格了?她不给我们添乱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能帮我们监视诗玥?”

“我当然不指望她会乖乖听话。”沈书瑜的嘴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我了解清商。你用家族责任去压她,她会立刻反弹。但如果你给她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诱饵呢?”

“什么诱饵?”

“艺术家的好奇心。”

沈书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清商那样的艺术家,对这种充满了神秘和纯粹美感的东西,是毫无抵抗力的。她会比我们更想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

“我会告诉她,我们怀疑那个女孩有问题,但又不方便直接插手。我只需要激起她对芙兰的好奇心,她自己就会主动要求回国,去探寻她的新缪斯。”

沈书瑜端起丈夫那只已经空了的酒杯,为他重新倒上一点。

“我们不需要她汇报什么。我只需要她待在那栋公寓里,像一颗探针,插进她们的生活。那个芙兰,究竟是真正的天使,还是伪装的魔鬼,在清商面前,都无所遁形。”

“而诗玥,”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清商在旁边看着,至少……不会再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了。”

秦振邦看着自己的妻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就这么办。”

……

秦清商位于巴黎的工作室,更像是一座只属于她自己的私人美术馆。

午后的阳光越过巨大的落地窗,安静地为那些尚未完成的画作镀上一层金边。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咖啡和淡淡香薰混合的味道。

秦清商穿着一件沾着颜料的宽松白衬衫,赤着脚,站在一幅尚未完成的巨大油画前,手里拿着画笔,神情专注。

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矮几上的平板,发出了一阵沉闷的震动。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沈书瑜,眉头不耐烦地蹙了一下。

她拿起画笔,在调色盘上随意地混合着几种颜料,任由那平板固执地响着,直到震动停止,又再次响起。

第三遍时,她才终于放下画笔,拿起一块沾着松节油的布擦了擦手,懒洋洋地划开了接听键。

屏幕上,出现了沈书瑜和秦振邦那两张她再熟悉不过、总是带着一丝严肃的脸。

“清商,恭喜你。”她的声音温婉悦耳,“你在威尼斯获奖那件事,现在整个圈子都传遍了。家里人都为你感到骄傲,你大哥昨天还在开玩笑,说你这一支画笔,可比他签的那些合同值钱多了。”

秦清商听到这话,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那双艺术家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的喜悦,只有一丝早已洞悉一切的玩味。

“大嫂过奖了,不过是随便玩玩罢了。”她拿起手边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直接开口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又有什么家族任务,需要我这个闲人出马了?”

这句带着自嘲的直白问话,让屏幕那头的沈书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语气变得更加柔和,“怎么能说是任务呢?是想请你帮个忙。你大哥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太担心孩子。诗玥那孩子,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成长的烦恼,我们做父母的,有些话反而不好说。”

秦清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充满嘲弄的轻笑。

她太熟悉大嫂这套话术了,总是能用温柔的词汇,去包装冷酷的目的。

所谓的关心,不过是监视的同义词;而帮忙,则是指令的委婉表达。

“成长的烦恼?”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慢悠悠地放下咖啡杯,“大嫂,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这种粉饰太平的场面话了。”

她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穿了兄嫂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一针见血地说道: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们那个被规划到秒、如同精密仪器一样的完美继承人,终于长出了一点属于她自己的灵魂,然后把你们那张宏伟的家族蓝图,给弄出了一点让你们无法容忍的小小瑕疵?”

屏幕那头的沈书瑜,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难堪。

她没想到,秦清商的言辞会如此不留情面,仿佛是在说:你们们不是在培养一个孩子,而是在打磨一件产品。

而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秦振邦,在听到这番将他毕生心血形容为蓝图、将他最骄傲的女儿形容为精密仪器的言论后,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妹妹这种将家族大事形容为儿戏、玩世不恭的态度。

他那低沉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终于还是响了起来。

“清商,够了。不要用你那套阴阳怪气的态度说话,好好说正事。”

秦振邦的表情很严肃:“诗玥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她身边有一个女孩……来历不明,影响很不好。我们不方便时刻盯着她,所以,想让你回国住一段时间,在她身边看着她。”

秦清商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监视她?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年可是你们最头疼的被监视对象。现在让我去监视你的孩子?这角色转换,是不是有点太幽默了?”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秦振邦显然对妹妹这种态度很不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我知道你对家族有些看法,但诗玥是你的亲侄女,你就忍心看着她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上歧途?”

眼看着兄妹俩的对话就要陷入僵局,一旁的沈书瑜开口了。

她用一个眼神制止了还想继续说教的丈夫,然后,接管了这场谈话。

“振邦,你先别急。”她先是安抚了一下丈夫,然后才转向秦清商,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而又亲近的微笑,“清商,你别听你大哥的,他就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懂得转弯。”

“我们不是想让你去监视谁。只是……诗玥那孩子,最近身边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

接着,她开始用一种平淡、客观、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语气,向秦清商描述芙兰。

“一个银发金眸的孩子,很漂亮。怎么说呢……她不是那种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女孩,她本身,就是美这个词的定义。性格非常纯粹,像一张未经任何污染的白纸。诗玥对她很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秦清商果然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

沈书瑜的脸上,那份无懈可击的优雅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与凝重的复杂神情。

她看着自己的小姑子,缓缓地说:

“我今天第一次看到诗玥,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对我露出了那种……可以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眼神。”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个让她都感到心惊的瞬间,然后,抛出了那个致命的结论。

“我甚至毫不怀疑,只要那个女孩一句话,诗玥就会立刻抛下她未来将要继承的整个秦氏的商业帝国……”

“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去私奔。”

秦清商沉默了。

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的艺术家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

银发金眸……本身就是美这个词的定义……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去私奔……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在她脑海中勾勒出的,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充满了极致美感和神秘色彩的完美艺术符号。

那是一种……能激发她无穷创作欲的致命诱惑。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秦清商再次问道,但这次的语气,已经从之前的抗拒,变成了真正的好奇。

“我们不希望你做什么。”沈书瑜回答道,“我们只是担心诗玥会被利用,但我们不方便直接插手,怕引起她的逆反。你和她关系好,又是长辈。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回国住一段时间,陪陪她,帮我们看一看。”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就当是……帮我们鉴定一下,诗玥带回来的这件藏品,究竟是无价的珍宝,还是……会带来厄运的赝品。”

电话那头,秦清商缓缓地笑了。

她拿起画笔,蘸了一抹最纯粹的金色颜料。

“好啊。”

她答应得干脆利落。

但紧接着,她又补充道,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商量的笃定:

“不过,我有个条件。”

沈书瑜和秦振邦对视了一眼。

“我听说,大哥上个月在苏富比拍下了那幅莫奈的《睡莲》,正好,我工作室的墙上还缺一幅真迹来镇场子。让诗玥来接机的时候,顺便把它带来吧。”

秦振邦的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那幅画价值近两亿。

而秦清商的语气,就像是在讨要一件随手可得的装饰品。

秦清商仿佛没看到兄长难看的脸色,只是对着屏幕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怎么?不愿意?那我这个闲人,还是继续在巴黎画我的画好了。你们秦家的继承人是变成傻子还是疯子,与我何干?”

“……成交。”最终,还是沈书瑜开口,一锤定音。

“合作愉快。”秦清商的笑容更深了,她对着屏幕挥了挥手,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

地毯被午后的太阳烘烤得暖洋洋的,芙兰舒服地趴在上面,下巴枕着一本翻开的莎士比亚诗集。

但她并没有在看文字,而是闭着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像蝶翼一样微微颤动。

她的小脸上满是恬静,仿佛不是在用眼睛阅读,而是在用心灵感受那些古老文字里沉淀下来的韵律与情感。

秦诗玥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为校董会敲定几项学期末重要议程的最终细节。

客厅里安静而又温馨,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象牙塔。

秦诗玥轻声问道:“暑假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等我处理完这些收尾的工作,我们就可以走了。”

芙兰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然后用软糯的声音回答:“想去看大海……”

“想和你一起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想让你抱着我,和我一起在凉凉的海水里游泳……”

她一边说,一边用小脸蹭了蹭身下的书页,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和海水的清凉。

秦诗玥的脑海中,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出了那副画面:

蔚蓝无垠的大海,柔软的金色沙滩,芙兰穿着泳衣,银色的发丝在海风中飞扬,而自己……正抱着她在清澈的海水中嬉戏,阳光落在她们的身上,温暖而又自由。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

仅仅是想象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便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几乎要立刻合上电脑,订好飞往最近海岛的机票。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铃声,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从秦诗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里传来,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芙兰好奇地抬起头。

秦诗玥拿起手机,当看到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时,她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

来电显示:秦清商

这个名字,已经在她的通讯录里沉寂了至少三年。

她将食指竖在唇边,对芙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到阳台,关上了玻璃门,才按下了接听键。

“姑姑?”秦诗玥直接开口,声音冷静,却难掩一丝惊异。

一个慵懒的女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听筒里缓缓传来。

“啧,小丫头,不错嘛,还存着我的号码。”

“给你打个招呼,”秦清商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随意,“下周回国,没地方住,准备去你那里凑合一阵子。没问题吧?”

秦诗玥的思维,在这一刻高速运转起来。

姑姑……回国?

还要住到自己这里来?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妈妈让你来的?”

“哦?”电话那头的秦清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看来你那对操心的父母,已经跟你交流过了?”

秦清商没有否认,反而用一种更戏谑的语气,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是啊,你亲爱的妈妈请我回来的。她说,你最近交了个很有趣的小朋友,身边没个长辈看着,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秦诗玥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沉默了片刻,滴水不漏地说道:

“您要回国,是好事。我立刻让人去安排希尔顿顶层的总统套房,或者您之前住过的外滩那边的私人公馆,您看喜欢哪个?我都会为您准备好。”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周到,但这番话的潜台词却清晰无比:欢迎您回国,但请不要住进我家。

电话那头,秦清商似乎被逗乐了,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小丫头,长本事了啊,学会跟我玩这套社交辞令了。”

她的笑声收敛,语气依旧慵懒,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酒店就不必了。你父母给我的任务,可是贴身照顾你。不住在一起,我怎么照顾?”

“还是说……”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你那里,藏了什么见不得姑姑的东西?”

这句半开玩笑的质问,彻底堵死了秦诗玥所有的退路。

秦诗玥没有再反驳。

她知道,在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面前,任何语言上的挣扎都已是徒劳。

电话那头的秦清商,似乎很满意侄女的这份识趣。

听筒里,传来她轻轻啜饮了一口什么东西的声音,然后,她的语气忽然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只有她们两人能懂的同谋般的亲近。

“放心,我不是来监视你们的。”

“说实话,我对你们秦家那些破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只是对能让我大嫂都感到头疼的艺术品,产生了好奇心。”

秦诗玥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打算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秦清商仿佛在品味这个词,“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是来欣赏杰作的。”

“不过,小丫头,”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慵懒,却像一支淬了剧毒的画笔,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得提醒你一句。”

“你父母想把她从你身边弄走,而你想把她永远锁在你身边。在我看来,你们没什么区别,都挺恶心的。”

“别把你的占有欲,错当成爱。也别把一个活生生的杰作,变成你一个人的私藏品。”

“言尽于此,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便不再给秦诗玥任何追问的机会,用一句干脆利落的话,结束了这通电话。

“航班信息,我晚点发你手机上。记得来接我。挂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秦诗玥站在阳台上,久久没有动弹。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升起的那股夹杂着愤怒与寒意的复杂情绪。

她懂什么?

一个为了所谓的艺术抛弃家族、游戏人间的浪子,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感情说三道四?

秦诗玥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姑姑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嘲讽、玩世不恭的脸。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在这股愤怒的浪潮之下,一种更让她不安的情绪,如同深海的暗流,悄然浮现。

她想起了父母。

父母想用联姻和利益将她牢牢掌控,而她,是不是也在用爱和守护的名义,将芙兰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轰然炸响,让她感到一阵战栗。

不一样的!

她立刻在心中反驳。

她对芙兰,是纯粹的爱。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不被这个肮脏的世界所污染。

可是,秦清商那句话,却像一句无法驱散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秦诗玥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明白了。

秦清商不是被父母派来监视她的。

她是来瓦解她的。

不是用权力,而是用思想。

她要从根源上,动摇自己守护这份爱情的正当性。

这是一个比父母更可怕的敌人。

秦诗玥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决绝。

她知道,这座由她亲手为芙兰构筑的小小象牙塔,即将迎来它建立以来,最无法预料的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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