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坐在福利院的秋千上,脚尖轻点地面,把秋千荡得越来越高。风卷着槐树叶落在她发间,带着点夏天的热气。

刚才手工课结束时,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硬塞给她一支红色蜡笔,说“这是给圈里人的礼物”,此刻正被她捏在手里,笔杆上还留着孩子手心的温度。

“还在生闷气?”苏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两瓶冰汽水,在秋千旁的长椅坐下,瓶盖被她用指尖轻轻一拧就开了,“啪”的一声轻响,在午后的安静里格外清晰。

林檎没回头,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她能看见福利院的大门,赵妍正叉着腰跟门卫大爷讨价还价,大概又在为下周的户外活动争取额外的经费;温阮蹲在花坛边,给那丛总被孩子们踩的三叶草拍照,镜头里大概又会P上些星星月亮的特效。

“谁生闷气了。”她把蜡笔塞进裤兜,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汽水瓶壁,“我只是觉得……他们画的圈太丑了。”

苏清越笑了笑,汽水的气泡在阳光下破裂,像细小的烟花。“你画的那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顿了顿,忽然从帆布包里拿出个信封,“这个,是我妈留给你的。”

信封是浅粉色的,边角有点磨损,上面贴着片干枯的三叶草。林檎的动作顿住了,秋千慢慢停在半空。

她认得这个信封——小时候在苏清越家玩,曾在书柜最底层见过,当时苏妈妈笑着说“等小檎学会把自己画进圈里,就可以拆啦”。

“她怎么知道……”林檎的声音有点发紧。

“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她说,你总会明白的。”苏清越把信封递过来,指尖相触时,林檎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被对方轻轻按住手腕,“别躲,林檎,你不是最怕欠人情吗?这封信,你欠了快十年了。”

信封被塞进手里时,林檎才发现它比记忆里重很多。她低头看着那片干枯的三叶草,突然想起苏妈妈去世那天,她躲在槐树下画了一下午的圈,圈里有苏清越,有温阮,有赵妍,甚至有门卫大爷,唯独空着个角落。

苏清越找到她时,眼睛红红的,却没提“去世”两个字,只说“我妈让你以后画圈别留空,她会在天上看着的”。

“其实那天在手工课,”苏清越突然开口,目光望着远处的篮球场,那里有几个孩子在拍球,“你画的圈,我看到了。”

林檎的耳尖发烫,刚想反驳,就听对方继续说:“我妈说,人心里的圈就像气球,攥得越紧越容易破,不如敞个小口,让风也能跑进去。”她侧过脸,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你以前总说‘杂鱼’,其实是怕自己的圈留不住人吧?”

秋千彻底停了下来。林檎低头拆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沓照片和一张小卡片。

第一张照片是七年前的福利院,她蹲在槐树下画圈,苏妈妈站在旁边,手里举着支红色蜡笔,正偷偷往她的圈里补画一个小小的笑脸;

第二张是三年前的暴雨天,她发烧被赵妍扛去医院,温阮举着伞跟在后面,伞大部分都往她这边偏,自己半边肩膀全湿透了;

第三张是上个月的拳馆,她被新来的学员撞倒,苏清越伸手扶她时没站稳,两人一起摔在垫子上,赵妍举着手机拍个不停,照片里的她正瞪着苏清越,嘴角却咧着没藏住的笑。

卡片上是苏妈妈的字迹,依旧是那笔温柔的楷书:“小檎,圈不用画得太圆,有人愿意挤进来,就是最好的形状。”

林檎的指尖划过照片里自己的脸,那时候的表情总是带着点防备的尖锐,像只炸毛的小猫,却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身边的人悄悄抚平了棱角。

她忽然想起刚才手工课上,赵妍抢过她的蜡笔,在那个圈外面又画了个更大的圈,说“这样就不怕有人跑掉啦”;温阮把照片里的天空P成了粉色,说“圈里的世界就得是甜的”;苏清越则在她画的小人头顶,加了对小小的翅膀。

“喂,”林檎突然站起身,把信封往帆布包里一塞,红色蜡笔在裤兜里硌着大腿,“去不去吃冰棍?我请客。”

苏清越挑眉:“你不是说小卖部的绿豆冰棍甜得发腻吗?”

“那是以前。”林檎迈开步子往小卖部走,脚步比平时轻快,“现在觉得,甜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身后传来苏清越的笑声,还有赵妍和温阮的吆喝——大概是被她们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林檎的手在裤兜里握紧了那支红色蜡笔,笔杆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手心,像个小小的暖炉。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四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慢慢靠近,最终交叠在一起,被夕阳拉得很长。远处的篮球场传来孩子的欢呼,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声说“欢迎回家”。

林檎忽然想起苏妈妈卡片上的最后一句话:“最好的圈,从来不是画出来的,是走在一起的人,用脚印踩出来的。”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信封,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或许,她早就不是那个蹲在树下画空圈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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