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蹲在角落,假装研究一盒打开的水彩,眼角却瞟着不远处——苏清越正帮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握笔,指尖覆在他手背上,一笔一画教他描轮廓,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柔和得像被水浸过。
“啧,装模作样。”她小声嘀咕,手里的蓝色颜料却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瓷盘摔成两半,颜料溅在米色的帆布鞋上,晕开一小朵狼狈的蓝。
“小心点。”温阮立刻递来纸巾,蹲下身帮她擦鞋,“这个牌子的颜料很难洗,我包里有去渍皂。”她的发梢垂下来,扫过林檎的手背,带着洗发水的薰衣草香。
林檎往后缩了缩手:“不用你管。”嘴上这么说,却没推开温阮的手。活动室里很吵,孩子们的笑声、赵妍教他们叠纸飞机的吆喝声、苏清越偶尔响起的低笑声,混在一起像团温热的棉花,把她裹在中间。
“林檎姐姐,你不画画吗?”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跑过来,举着张画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四个人:一个炸毛的小女孩,一个戴眼镜的姐姐,一个卷头发的姐姐,还有个举着拳头的绿头发姐姐。他指着炸毛的小人,“这是你!我画得像吗?”
林檎的脸有点热,抢过画纸假装嫌弃:“什么嘛,头发画得像杂草。”指尖却轻轻摩挲着画里那个被三人围在中间的小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明明很像。”小男孩不服气,指着苏清越的方向,“是清越姐姐告诉我,林檎姐姐虽然总说‘杂鱼’,但会把最大的糖果分给我。”
林檎猛地抬头看向苏清越,对方正好望过来,眼里带着点笑意,像藏着片融化的雪。她慌忙别过脸,却撞见赵妍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支红色蜡笔,嘴角噙着笑:“听见没?小屁孩都比你诚实。”
“要你多嘴。”林檎把画纸塞回小男孩手里,转身往活动室后面走。那里堆着些旧画框,蒙着层薄灰,大概是以前孩子们的作品。她随手抽出一个,玻璃后面是张泛黄的素描:福利院的老槐树,树下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圈,旁边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女人,手里拿着支红色蜡笔,像是在等她画完。
画的角落有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小檎说,画圈是为了把喜欢的人圈在里面。”
林檎的呼吸顿住了。她认得这笔迹,是苏清越的妈妈。小时候她总爱蹲在槐树下画圈,谁都不让靠近,只有苏妈妈会站在旁边等,等她画累了就递上颗红豆大福,说“圈再大,也得让喜欢的人进来呀”。
“我妈画的。”苏清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声音很轻,“她说你那时候总画圈,却从不把自己画进去,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林檎把画框往回塞:“谁怕了。”指尖却在碰到画框边缘时停住了——玻璃上沾着点干掉的颜料,是红色的,和她包里那盒十二色蜡笔的红色一模一样。
“手工课快结束了,孩子们要吃点心了。”苏清越的影子落在画框上,和画里那个女人的影子慢慢重叠,“张阿姨说,你小时候总抢最后一块红豆大福,其实是想留给没人要的那块——因为你说‘它看起来太孤单了’。”
林檎猛地转过身,撞进苏清越的眼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种很深的理解,像井水,能照见她藏在“炸毛”外壳下的所有小心思。
她突然想起昨天在文具店,苏清越把十二色蜡笔塞给她时,指尖的温度;想起拳馆里她差点摔倒时,对方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想起那张合影里,苏妈妈把她往镜头前推的手。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或者“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你了”,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打断了——大概是早上没吃饭,又蹲了太久。
苏清越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没事吧?”
“没事。”林檎挣开她的手,却没站稳,反而往苏清越怀里靠了靠。活动室里的笑声、赵妍的吆喝声突然变得很远,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发疼。
“喂,你们俩在干嘛呢?”赵妍的声音突然炸响,手里的蜡笔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相机,正对着她们,“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林檎像被烫到似的跳开,脸颊红得能滴出血:“谁、谁跟她偷偷摸摸!”
温阮也走了过来,看着林檎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林檎是不是感动啦?其实清越学姐为了今天的手工课,昨天特意去图书馆查了‘如何和别扭小孩相处’呢。”
苏清越的耳尖红了,伸手想捂温阮的嘴,却被她灵巧躲开。林檎看着眼前闹作一团的三人,又看了看那幅画着圈的素描,突然抓起桌上的红色蜡笔,在小男孩刚才的画纸上重重画了个圈——把四个小人全圈了进去。
“画得真丑。”她把蜡笔一丢,转身往外跑,声音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我去看看点心好了没,你们这些杂鱼快点跟上!”
赵妍“嘁”了一声,却第一个跟了上去;温阮笑着收起那幅被圈起来的画,小心地夹进素描本;苏清越最后走,目光落在那幅老槐树的素描上,指尖轻轻碰了碰画里的小女孩,嘴角扬起个极浅的弧度。
阳光透过活动室的窗户,在画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圈里的人,终于把自己也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