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许猛地睁开眼,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胸口剧烈起伏。

昨夜的梦又缠了上来——墨清寒那张清冷的脸在梦里变得模糊,带着让她憎恶的热度,指尖划过她皮肤的触感真实得可怕,让她泪眼朦胧地祈求着对方不要再继续,但是只能听到那个自称本座的女人,发出一声亲昵的嗤笑。

“墨清寒……”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份恨意像盘根错节的毒藤,早已缠进了骨血里。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怨恨墨清寒的呢?大概是她十岁的时候吧。

那年她才十岁,跟着娘亲去青云城办事,溜到烟花巷玩耍时,撞见了那个瘦得像根柴火棍的丫头。隆冬腊月,河面上结着薄冰,那丫头却跪在冰窟边,赤着手清洗散发恶臭的虎子,冻得发紫的小手在脏水里**,指缝里全是冻疮,渗着血珠。

“你在做什么?”她那时还带着孩子气的天真,皱着眉问。

那丫头抬起头,脸冻得通红,眼神却像只受惊的小兽,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她一时心软,挥了挥小手,用刚学会的清洁术帮那丫头弄干净了虎子,又掏出伤药,笨拙地给她涂冻疮。临走时,她把身上的碎银子全塞过去,那丫头却倔强地推回来。她只好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将银子塞进她破旧的衣襟里。

回去后,她兴奋地把这事告诉娘亲,换来的却是娘亲沉下的脸:“许许,你做错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个底层女奴,突然得了这样打的好处,只会招来祸事。”

她当时不懂,只觉得娘亲小题大做,直到半夜她有些不放心,偷溜回烟花巷,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看见蜷缩在角落的墨清寒——那丫头被打得遍体鳞伤,嘴角淌着血,原本就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蹲在柴房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一边用疗伤术给墨清寒处理伤口,一边哽咽着道歉。她守了那丫头一夜,临走时,解下自己腕上的丝绸发带,轻轻系在对方手腕上,“这个给你,以后……以后有难处,可以拿着它来找我。娘亲说,这是结善缘。”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

可回到客栈时,看到的却是娘亲倒在血泊里的尸体。陨神楼的人来过,娘亲胸口插着淬毒的短刃,上面刻着蚀骨的黑镰,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看她最后一眼。

她颤抖着翻找娘亲的乾坤袋,那枚能向父亲求救的通讯符却并没有在里面,难道……她颤抖着翻着自己的乾坤袋,她看见了那枚通讯符,母亲猜到她会半夜离开,去关心墨清寒,害怕自己遇到危险,将符咒偷偷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瘫软在地上,如果她没有离开,如果她早一点回来……

“都是你!墨清寒!都是因为你!”苏知许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抓起床边的玉枕狠狠砸向对面的柜子。

“哐当——”

柜子上的青瓷花瓶应声碎裂,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侍女们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三年前再见到墨清寒时,那丫头已经长开了,眉眼间褪去了怯懦,只剩清冷。可当她从怀里掏出那条磨得发白的丝绸发带,脸颊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问“你还记得吗”时,苏知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条发带,是她亲手系上去的善缘,却成了剜心的利刃。

“娘亲……”她捂着脸,指甲深深抠进脸颊,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还给我……把我的娘亲还给我……”

为什么死的是娘亲?为什么墨清寒能活得越来越风光?凭什么?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墨清寒!我要杀了你!”

歇斯底里的嘶吼在房间里回荡,侍女们吓得浑身发抖,死死贴着地面,不敢有丝毫动静。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不散这满室的恨意与绝望。

苏知许的脚步有些虚浮,像踩着团棉花,漫无目的地在青云门的回廊上晃着。晨露打湿了石阶,她的鞋尖沾了点潮气,却浑然不觉。

这几天的梦太缠人了。那些与墨清寒相关的旖旎画面,像附骨之疽,夜里钻进脑子里,白天便化作挥之不去的阴霾。她明明恨那个女人入骨,恨她害死了娘亲,可梦里的触感却真实得可怕——温热的呼吸,交缠的指尖,还有墨清寒那双总带着点清冷的眼睛,在梦里竟会染上她从未见过的灼热。

“恶心……”她低声啐了一句,胃里一阵翻涌,像是真的吞了只死耗子,五脏六腑都拧着疼。

更让她不安的是,自己开始频繁地失神。前一刻明明在想着秘境的路线,回过神时却站在了演武场的假山里;方才还打算去库房清点法器,眨眼间竟走到了演武场的边缘。这种不受控制的恍惚,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她的神智。

她清醒过来时总感觉自己身上有种黏腻的触感,有人碰过她,她就是有这种感觉,那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个夜里在梦中都经历过!

“到底怎么回事……”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对父亲的面容、娘亲的声音,竟有些模糊了。那些本该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像蒙上了层毛玻璃,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该死!”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力道重得让眼前发黑。

迎面走来几个内门弟子,看到她阴沉的脸色,都飞快地低下头,绕着路走,连句“苏师姐”都不敢说。苏知许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心里冷笑。

不用猜也知道,这些人定是在背后议论——说她苏知许输了领队之位,屈居墨清寒之下做副领队,心里不服气,才整日摆着张臭脸。

真是可笑。她苏知许再不济,也还没狭隘到因为一个位置就失魂落魄的地步。

她确实恨墨清寒,恨到想亲手撕碎那张清冷的脸,可她也不得不承认,那贱妮子的天赋,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内门比试时,她拼尽全力,却被对方轻描淡写的击败,在阵法中游刃有余的墨清寒简直就像是在戏耍她一样;演武场上,她输给陆云逸还没喘过气,墨清寒已拔剑出鞘,阵法祭出,十招之内便将那不可一世的,她从小就抱有好感的陆云逸打翻在地。

那样的天资,若是生在梧桐山、妖皇国那些顶尖势力,此刻怕是早已成了万众瞩目的亲传弟子,哪会像现在这样,只在青云门当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这个认知像根毒刺,扎得她心口发紧。害死娘亲的人越来越风光,修为一日千里,被宗门上下暗暗称赞;而她呢?像个困在原地的跳梁小丑,每一次失败,每一次被墨清寒比下去,都像是在向全宗门宣告——苏知许,你就是不如她。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映出指节的青白。苏知许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没关系。很快,就没关系了。

秘境里的路,她比现在的任何人都熟。父亲给的地图上,标注着一处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知道的绝地。到了那里,墨清寒的天赋再高,也只能化作一抔黄土。

她抬起头,望向已经化为灰烬的槐树小院方向,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恨意,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苏知许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耳边忽然飘来一缕极轻的声音,细若游丝,却精准地钻进她的耳蜗。那声音在唤她,一声又一声,带着熟悉的温柔,是娘亲的声音……

“娘亲?”她喃喃出声,眼神瞬间涣散,方才翻涌的恨意与疯狂像被抽走了,只剩下茫然的空茫。她循着那声音,一步步往前挪,双脚像踩着棉花,轻飘飘的,毫无实感。

双眼深处,隐隐有猩红的光在闪动,像两簇即将燎原的鬼火。

她就这么梦游似的穿过回廊,绕过演武场,一路往后山走去。路上偶有弟子撞见,见她眼神呆滞、面色诡异,都吓得不敢上前搭话,只当她又犯了性子。

后山的密林深处,雾气氤氲。尽头站着个高挑的身影,一袭宽大的黑袍拖曳在地,却掩不住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女人转过身,面容冷艳,眉梢眼角带着股浑然天成的魅惑与邪气,正是魔尊夙冥。

“小丫头,想变强吗?”夙冥开口,声音像淬了蜜的毒,带着奇异的诱惑力,“我可以帮你。”

苏知许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的猩红愈发浓重。入魔的气息在她周身悄然弥漫,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夙冥笑着抬手,将一卷古朴的卷轴递到她面前。卷轴封面暗纹流转,赫然写着四个血色大字——“一念入魔诀”。

苏知许木讷地伸出手,接过卷轴。指尖触到卷轴的刹那,她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执念。

变强。

报仇。

她要杀了墨清寒。

“好。”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

夙冥看着她乖乖接过卷轴的模样,目光不经意扫过她颈间,那里的肌肤下,隐隐有个极淡的印记在流转,正是墨清寒先前种下的惑心奴印。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这两个小家伙,倒真是……让我不觉得无聊了呢。”

黑袍在山风里轻轻摆动,夙冥的眼神落在苏知许身上,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她抬手,指尖在苏知许眉心轻点,一缕精纯的魔气悄然注入。

“去吧。”她收回手,笑意更深,“去拿回你想要的。”

苏知许握紧了卷轴,转身往密林外走去。她的步伐依旧有些僵硬,眼底的猩红却已彻底亮起,周身的气息变得阴冷而危险。

一念入魔,再无回头路。

夙冥舔了舔唇角,望向青云门秘境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这两个孩子到底谁能接替自己成为新的魔尊呢?希望林洛霜的【预言】是准确的吧……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