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在蒲团上坐下，他与小小之间，隔着一个林月琪。这是一个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疏远，也未过分亲密的距离。

小小似乎并未在意，她只是眉眼弯弯，从自己的储物手镯中取出一套精巧的物事。

一方小巧的紫玉方桌，稳稳地落在三人中间的草地上。紧接着是温润的白瓷茶具，一只小巧的红泥火炉，以及一罐封存着灵气的清澈泉水。

她的动作轻柔专注。点燃炉火，温热茶盏，泉水注入壶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当沸水冲入盛着嫩绿茶叶的壶中时，一股茶香，混杂着茶叶本身蕴含的灵气，瞬间弥漫开来。

叶尘静静地看着。

林月琪有些吃惊，这茶叶是天剑峰特有的“云顶雪尖”，需在晨曦第一缕紫气东来时采摘，极其珍贵。

这泉水，则是引自后山灵脉源头的“无根之水”，清冽甘甜。

师尊还真是偏爱小小啊……

小小为他斟了一杯茶，又为林月琪斟上，最后才是自己的。她双手捧着茶杯，递到叶尘面前，眼中的光芒比杯中的茶汤还要明亮。

“公子，尝尝。”

叶尘接过茶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他浅啜一口，茶汤入口，先是一丝微苦，随即化为满口回甘，一股精纯的灵气顺着喉咙滑入四肢百骸。

他点了点头：“不错。”

得到这句平淡的夸奖，小小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不含一丝杂质。

林月琪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点头。

这一幕，温馨自然，完美地展现了小小细心体贴的一面，又不会显得过分黏人。

这是她计划中的“生活感渗透”策略。

叶尘的反应很平静，他只是在品茶，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早上。

他注意到小小泡茶时那份难得的沉静与专注，心中对此是认可的。能静下心来做一件事，无论这件事是什么，都是心境上的一种进步。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

不远处的蒲团上，紫霞峰的魏昭端坐着，手中的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他的目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林月琪的身上。

当他看到林月琪与叶尘相谈甚欢，他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他魏昭在宗门内也算小有名气，自诩君子，爱慕林月琪之心，从未用过任何逾矩的手段，只是默默关注，寻觅良机。

他知道林月琪性子活泼，朋友却不多，尤其是异性朋友，更是屈指可数。

这个叫叶尘的……在内门似乎是个剑道奇才。

魏昭心中有些不解。月琪师妹向来敬佩有真才实学之人，一个刚刚升入天剑峰的弟子，为何会与月琪师妹有所关联呢？

不过见三人言行举止，叶尘与小小颇为亲近，与林月琪倒是有些疏离。

所以他并没有生出嫉妒之心，反而觉得，这是一个结交的机会。若能与此人成为朋友，或许……能从他口中，更多地了解到月琪师妹平日的喜好。

他收起玉扇，正准备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上前攀谈，却见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地站了起来。

……

顾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一种名为嫉妒的酸液腐蚀着。

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一幕。

小小……那个曾在他面前冷若冰霜，连一个多余眼神都吝于给予的少女，此刻正对着另一个男人笑。

那不是礼貌的，疏远的微笑，而是发自肺腑的，带着光，带着甜的笑。她甚至亲自为他烹茶，那专注的神情，是顾辰从未见过的温柔。

一年前，他也是在这聚灵坪上，当着数十位同门的面，手捧着自己寻觅数月才得到的奇花“一心草”，向她告白。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她当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混杂着厌烦、不解与极度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烦人的蚂蚁。

“别来烦我。”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便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在众人的哄笑与同情的目光中，像个小丑一样僵在原地。

从那以后，他一蹶不振，荒废修行，终日借酒消愁，若非师兄将他从酒坛子里捞出来，痛斥一番，他恐怕早已被执事堂废去修为了。

今天，正是师兄带他来此，说是要让他见见真正的天之骄子是如何论道的，好让他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儿女情长。

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将他梦寐以求的温柔，全部给予了另一个男人。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与心碎的烈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小小师妹看不上我，这我认了。可这个男人，这个叫做叶尘的男人……他凭什么得到小小师妹的青睐？他配得上吗？

他要亲自去看看！

顾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叶尘三人走去。

他每走一步，心中的火焰便更盛一分，但他的脸上，却强行挤出了一丝自认为还算爽朗的笑容。

他的靠近，立刻打破了那方小天地里的宁静。

“这位，想必就是叶尘师弟吧？”顾辰停在桌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叶尘，“在下天剑峰顾辰，久闻师弟大名。”

叶尘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复杂的青年，平静地颔首：“有事？”

“哈哈，师弟快人快语。”顾辰干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的茶具，随即落回到叶尘身上。

“师弟早些年在问道湖畔留下传说。顾某不才，对其也颇有几分痴迷，今日得见师弟，实在是心痒难耐，不知……可否有幸向师弟讨教一二？”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姿态放得很低，用的是“讨教”二字。

但在场的谁听不出来，这就是赤裸裸的挑战。

“你又来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响起。

是小小。

她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眼帘，那双原本盛满笑意的眸子，此刻已是一片寒霜。

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一年前顾辰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滚开。”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顾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就在小小准备进一步发作，释放出自己的气势将这个不识趣的家伙赶走时，一道神识传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小小，别动。让他来。”

是林月琪的声音，冷静，平淡。

“他凭什么？”小小几乎是立刻就在神识中反驳。

“让他来，让公子亲手把他打发掉。”林月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比你赶走他，效果要好上一万倍。相信我。”

小小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她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叶尘，又看了一眼对自己使着眼色的林月琪，最终，还是将那股被讨厌之人打扰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她只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顾辰一眼。

叶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自然能感知到顾辰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敌意，以及其目光频频瞟向小小的事实。

此人，应是小小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因追求不得，便将怨气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而他挑战自己的借口，是“问道湖畔”的名声。

这很正常。年轻修士，血气方刚，争风吃醋，实属常情。

而小小刚才的表现，虽然有些过激，但至少没有动手驱赶。

这是一个观察她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好机会。

至于这场挑战……

叶尘的念头微微一动。他刚入金丹，正需要一个对手来检验一下自己对灵力的掌控。

紫霄剑宗七十二主峰的亲传弟子，倒也算是一个合格的试金石。

于是，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顾辰。

“可以。”

此言一出，整个聚灵坪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神识都在疯狂交织。

“打起来了！真的要打起来了！”

“顾辰师兄这是做什么？他不是被他师兄拉来反省的吗？”

“你还看不懂？为情所困啊！那个叶尘，就是小小师妹带来的人。”

“有好戏看了！一个是成名已久的天剑峰亲传，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内门黑马，这可比什么论道有意思多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自觉地在坪地中央，为即将交手的两人，空出了一大片场地。

顾辰见叶尘应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要让小小师妹看清楚，这个小白脸，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他拔出背后的长剑，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金丹初期的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剑意直指叶尘。

叶尘依旧两手空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渊渟岳峙。

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如春风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入口传来，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用金丹境的修为，去挑战一位刚刚突破的道友，似乎有些不妥呢。”

众人闻声望去，瞬间，整个聚灵坪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见云雾缭绕的山道入口处，一道绝美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她身着一袭红白长裙，裙摆上绣着特殊的云纹，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有月光在流淌。

三千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她的容颜，美得不似凡尘之物，清丽绝伦，超然物外。

她一出现，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被她一人夺去。

在场的所有弟子，无论男女，无论是哪个主峰的天才，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脸上流露出混杂着敬畏、崇拜与痴迷的神情。

来人，正是紫霄剑宗圣女——安瑶。

她没有看任何人，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只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落在那个站在场中，神色平静的青衣男子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安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她对着叶尘，轻声说道：

“我来和他切磋一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