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的动作停滞了。

在过去那两年里，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于观星台之上，与他对坐论剑、共同推演剑招的，正是这道声音的主人。

他缓缓转过身。

视线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落在了那道缓步走来的身影上。

然后，他愣住了。

来人一袭红白长裙，青丝如瀑，玉簪轻挽。容颜绝世，气质超然，行走之间，仿佛步步生莲，周遭的灵植都似在为她让路。

这不是……紫霄剑宗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女，安瑶吗？

之前在评测高台之上，他曾遥遥见过一面。那惊鸿一瞥，已让他觉得其气息与观星台的女子有几分相似，但他立刻否定了这种巧合的可能性。

圣女，宗门未来的象征，地位尊崇，怎会屈尊降贵，每月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门弟子练剑？

然而此刻，当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与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在那道熟悉的声音的牵引下，缓缓重合。

一切的违和感与不可能，都在瞬间被击得粉碎。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

“是你？”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在聚灵坪上，清晰无比。

安瑶的脚步停在了他前方数丈之处，那双清澈如水的温柔眸子，倒映着他略带惊愕的身影。

她对着他，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好友不见，叶尘。”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好友？

圣女殿下，称呼这个新入峰的弟子……为好友？

一瞬间，所有还残存着看热闹心思的弟子，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甚至不敢再用神识交流，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在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圣女面前，任何神识的波动，都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般醒目。

他们只是下意识地，整齐划一地躬身，垂首，对着安瑶的方向，行以最恭敬的大礼。

“参见圣女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虔诚。

魏昭躬着身，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掀翻。他原本还想着，如何通过叶尘，去接近林月琪。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何等的可笑。能被圣女殿下当众承认为“好友”的人，其身份背景之神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林月琪同样低着头，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攻略”，在“圣女”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估叶尘了，却没想到，自己看到的，或许连冰山的一角都算不上。

而顾辰，更是面如死灰，浑身冰凉。

他挑战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竟然妄图去挑衅圣女殿下的……朋友？

一股灭顶的恐惧，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叶尘和小小是唯二两个没有行礼的人。

叶尘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安瑶，心绪在短暂的波动后，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问候，随即问道：“没想到……你是宗门圣女？”

“是啊。”安瑶的笑容依旧温柔，仿佛周围那些躬身行礼的弟子都不存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个人。

“刚刚去寻你未果，便循着你的气息来到了此处。看样子，你已正式拜入天剑峰了？恭喜。”

她的语气，自然得就像是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在闲话家常。

可这番话落入旁人耳中，却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讯息。

圣女殿下，会主动去“寻”一个人？

她为何要“循着气息”找到他？

这其中的亲近与熟稔，根本不是一句“好友”可以完全概括的。

安瑶似乎察觉到了周围那压抑到极致的氛围，她目光微转，扫过全场，声音恢复了几分属于圣女的清冷与威严。

“都起来吧，无妨。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只是过来寻一位道友而已。”

“谢圣女殿下！”

众人如蒙大赦，却依旧不敢起身，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顾辰的师兄此刻早已是冷汗涔涔，他猛地一咬牙，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上前一步，对着安瑶深深一拜，声音颤抖地说道。

“启禀圣女殿下！师弟顾辰修为浅薄，行事鲁莽，方才只是想与叶尘师兄切磋剑道，绝无冒犯之意！如今看来，是我师弟班门弄斧了，就不劳烦圣女殿下，更不敢耽误叶尘师兄的时间！”

说罢，他也不等安瑶回应，一把抓住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顾辰，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其他人见状，哪里还敢多待，纷纷起身，如同退潮般，迅速地离开了聚灵坪。

转眼之间，原本热闹的坪地，只剩下了叶尘、安瑶、林月琪，以及……从始至终都未曾行礼，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一下的小小。

安瑶的目光，终于从叶尘的身上，移开了一丝，落在了他身旁的那道身影上。

她能感觉到，从自己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个女孩身上就散发着一股充满警惕与敌意的气息。

而叶尘，也察觉到了身侧那不同寻常的沉默。

他转过头，看向小小。

这一看，让他眉头微蹙。

小小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意。

那张原本甜美可爱的脸蛋，此刻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双清澈的眼眸中，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混杂着委屈与愤怒的情绪。

她的视线，没有看高高在上的圣女安瑶，而是死死地，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像是一只领地被悍然入侵的幼兽，在质问着自己的主人。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小小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对着那张摆放着精致茶具的紫玉方桌，猛地一掀！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的巨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紫玉方桌被整个掀翻在地，上好的白瓷茶具摔得东倒西歪，温热的茶水混杂着嫩绿的茶叶，溅了满地，一片狼藉。

这突如其来、充满暴戾气息的举动，让一旁的林月琪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地想去拉住小小，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了空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小。

这不是撒娇，不是任性，而是一种近乎原始的、不顾一切的愤怒宣告。

她竟然……在圣女面前，如此失态！

安瑶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的目光在那片狼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到小小的身上，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

而小小，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她掀翻了桌子，却看也不看一眼。

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稳而缓慢地，走到了叶尘的身边。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在场另外两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没有去拉叶尘的手，也没有躲到他的身后。

而是直接走到了叶尘与安瑶之间，娇小的身躯，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城墙，悍然挡在了两人中间。

她抬起头，仰视着叶尘。

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单纯的阴沉，而是一种混杂着极度委屈与决绝的严肃。

她依旧没有说话。

但那双眼睛，却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歇斯底里的质问。

——她是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公子，你该给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