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灵……”艾拉轻轻唤她。
涂灵迷糊地“嗯”了一声,转过头,看见女孩那双透着认真与犹豫的眼睛。
“你教我偷东西,好吗?”
短短一句话,让涂灵的睡意顿时被惊散。她怔了一下,盯着艾拉,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偷窃,在她原来的世界,是实打实的犯罪。可在这片贫穷肮脏的土地上,那却几乎成了活下去的手段。
她沉默着,目光落在艾拉那双瘦小的手上——那是个还带着稚气的孩子,手指骨节分明,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偷东西可不是好事。”涂灵低声说,语气里带着无奈。
“我知道。”艾拉点点头,眼神却依旧坚定,“但我想学。我想帮你,不想再拖你后腿。要是你再病一场……我也能出去找吃的。”
涂灵听着,心中一阵发酸。
她本想斥责几句,可那些话却在嘴边打了转,终究没说出口。
是啊,在这样的地方,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奢侈,还谈什么对错与尊严?
那些她在旧世界坚持的“规矩”和“道德”,在这里显得多么可笑——不过是一个从和平时代带来的无知傲慢罢了。
“……好吧。”涂灵轻声叹息,“我教你,但你得听话,别乱来。偷东西要有眼力,有耐心,最重要的是……要有退路。”
艾拉的眼睛亮了起来,重重点头。
夜色渐深,火光在破旧的屋里闪烁,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有个疑问一直存在涂灵心头许久。
她忽然问道:“艾拉,你以前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艾拉的语气有些怯懦,却依旧平静:“每周四,教堂会发一点食物和水……但那些只够我吃两天。剩下的日子,我就去后街的垃圾桶找吃的。”
她停了停,轻轻咬住嘴唇,“后来有几个老乞丐发现了我去的地方,他们就把我赶走了。那几天我实在饿得不行……碰到你那天,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说到这,艾拉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是在忏悔。
其实她还想问艾拉是怎么弄到药粉的,但是觉察到艾拉不自觉的隐瞒,也就没有追问。
涂凌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动作像极了曾经的某个母亲对孩子的安抚。
“没事,”涂凌笑着说,“都过去了。”
风带着微凉,吹散了屋内的陈气,也让那点微弱的温情悄然流淌在两人之间。
艾拉靠在涂灵的肩上,眼神有些迷离,半是困意,半是思绪。忽然,她轻声问道:
“涂灵……你说,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涂灵愣了下,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那张瘦削的小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却带着被岁月提前压弯的疲惫。
她想了想,嘴角勾起一个笑,带着几分故作轻快的语气说道:
“以后啊——你肯定能吃得饱饱的,每天都不用发愁饿肚子。然后挣好多好多钱,在城里开一家花店,种满漂亮的花。到时候,你每天只管笑,别再哭。”
“挣大钱!”艾拉一下子就被逗笑了,眼里闪着光。那种光,不是对财富的贪念,而是一种久违的希望。
可笑容很快又黯淡下去,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搅着自己的衣角。
涂灵说的那些太美好了——美好得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却够不着。
“我才不想开花店呢。”艾拉轻声说着,嗓音里带着一点惶恐,又像怕被人笑话似的迟疑着补了一句,“其实……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如果我们能撑过今年冬天就好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涂灵的心口。
她看着艾拉那双小心翼翼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仅仅是活着,就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她伸出手,轻轻托起艾拉的脸,指尖摩挲着那张冰冷的面颊。
“傻丫头。”她低声说,声音温柔得几乎要化开在风里,“你不会就这样过一辈子的。相信我,你一定会过上我说的那种生活——有花、有家、有笑容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涂灵自己也没再多说什么。她轻轻俯下身,吻了吻艾拉的额头。那是个温柔得几乎要消散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怜惜。
艾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一瞬间,她似乎真的相信了涂凌的话。
不管那未来有多遥远、不切实际,至少此刻,她心里第一次升起了某种踏实的感觉——
仿佛只要身边有这个女人,世界就不会再那么冷。
艾拉靠在涂凌怀里睡去,嘴角还带着笑。
涂灵却没有合眼,她抬头望着那破败的屋顶,心中默默地想:
——哪怕是骗,也要让她信。哪怕明天依旧是泥泞与饥饿,今晚,她也要让这个孩子梦见光。
天越来越冷了。
从涂灵醒来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风从秋凉变得刺骨。街角的乞丐越来越多,能分到的残羹剩饭也越来越少。
涂灵和艾拉靠着小狗窝似的破棚子相依为命。
艾拉每天都早早出门,笨拙地去街上找吃的。
最开始,她连该从哪个摊位下手都不懂,总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有几次差点被巡卫抓住,要不是涂灵在暗处拉了她一把,她现在大概早就被扔进牢里,被人一顿乱揍,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面。
涂灵没有责怪她,只是拉着她回到窝里,一边替她擦去脸上的灰,一边叹气。
“偷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想活下去,不是靠胆子大,而是靠脑子。”
艾拉一边听,一边用力点头。那双眼睛里透出一种认真得让人心酸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涂灵开始教她——
教她如何判断人群的流动,如何避开巡卫的巡逻时间;
教她如何装作乞讨者,用脏兮兮的手去博取人同情的目光;
甚至还教她如何用破布遮住手里的食物,让人以为她什么都没拿。
艾拉学得很快,虽然笨拙,但比任何人都努力。
她每次回来都会将偷到的面包分成两半,小心翼翼地递给涂灵。
“今天赚到两个面包,一个给你,一个给我。”
涂灵笑着接过,却常常趁艾拉睡着后再把那半块面包放回她的怀里。
有几天,风大得让人喘不过气。
艾拉冻得直哆嗦,蜷在涂凌怀里。
涂凌把破旧的披肩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衣衫。
艾拉睡梦中呢喃着她的名字,涂凌听着那轻声细语,眼眶微微发酸。
“遇见你真好,涂灵。”
艾拉早已不再把涂灵当作一个临时的同伴。
这个只比自己高一些但同样瘦弱的女孩,就像某种牵绊,让她想起了自己早已遗忘的温情——
那种“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
夜里,涂灵常常看着熟睡的艾拉,心底暗暗盘算。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撑不了多久。冬天还没完全到,街上就已经有冻死的人。
又过了一个月。
仅靠食物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冬天的寒意越来越浓,衣服、被子、热水都成了奢侈品。
她开始动起别的心思。
有一天,她从地摊上顺来一把小刀。那是把旧得发黑的小匕首,刀锋钝钝的,但用来划开布料再合适不过。
她在夜里教艾拉如何在人群中制造混乱,如何假装摔倒、如何转移目光。
艾拉一开始害怕极了,每次下手手都在抖。
但每当她看到涂灵被冷风冻得直打哆嗦时,那种恐惧就一点点退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一个负责吸引注意,一个负责动手。
她们从摊位边的面包,换成了路人的钱袋。
从污泥满身的乞丐,变成了街头干净利落的“孩子”。
涂灵笑着点头,语气却有点空:“是啊,我们赚的。”
从那以后,她们开始不再为食物发愁。
白天混在人群里,夜晚回到那个破旧的窝。
有时候,她们还会跑到澡堂,花上二十个铜币足以买十个面包的钱,进去洗个热水澡。
艾拉第一次泡在热水里时,几乎要哭出来。
她捧着自己的脸,笑得像个普通的小女孩。
涂灵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酸楚——
她忽然觉得,这个笑容是她偷来的。
半个月过去,衣服不再破烂,脸上也干净了许多。
两个人的样子,甚至让人看不出是流浪的乞儿。
街上的摊贩偶尔还会笑着问:“你俩是谁家的孩子?”
涂灵就笑着胡编个名字:“家在南港口,出来跑腿的。”
她们真的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姐妹。
艾拉每天早上都会抓着涂凌的手,笑着问:“今天我们要去哪儿?”
涂灵总会摸摸她的头:“去哪儿都行,只要别被逮到。”
可就在那看似温暖的笑声下,涂灵的心却越来越沉。
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一个人醒来,盯着那把藏在破布下的小刀。
她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她们的“活下去”变成了“偷下去”。
也不知道,这种“好日子”到底能持续多久。
但每当她看见艾拉睡得安稳的小脸,她又会默默地告诉自己——
“不管怎样,她要活下去。”
就当是为了艾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