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还灰蒙蒙的,废弃的排水渠里弥漫着一股潮冷的气息。

涂凌缓缓睁开眼,刚抬起头,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便席卷全身。她趴在地上,几乎来不及反应,喉头一阵痉挛,呕吐声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

“呕——”

胃里几乎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酸水混着苦味。

那刺耳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她身边的艾拉。

涂凌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额上冷汗不断往下滴。

她的视线发黑,胸口像被捶打过一样疼,一阵阵眩晕让她连呼吸都困难。

可身体的虚弱与反胃还在不断加剧。她想抬手擦汗,却连力气都没有。

涂凌皱着眉,努力让自己冷静。她很快意识到,这是脱水的症状。

“恶心、发热、脱力……还有头晕……”

她在心里默默罗列着症状,脑海里飞快闪过昨天的行程。

吃的没问题,面包还是她自己带的。唯一可疑的,是那口水。

昨天下午她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实在受不了,就趁没人时跑到城中央的水池里喝了几口。

那池水底部长着一簇的细绿的水藻,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打理。

“果然是那水……”涂凌苦笑。

她心里其实早有预感,但那时的她没得选。

不喝会渴死,喝了也许还能多撑一天。她懂得这个道理——街头的生存,从来没有干净的选择。

可是现在,报应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她的头越发沉重,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流逝。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救……我……”涂凌咬着牙,试着对艾拉说。可话还没出口,就化成了断断续续的气息。

艾拉的眼睛红了,慌乱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想不出。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破布,像只惊慌的小兽。

下一秒,她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看着跑掉的艾拉,涂凌以为她看见自己要死了就跑掉了。

涂凌靠着墙壁,呼吸一声比一声弱。空气中的潮气越来越重,像是要将人吞噬。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敲鼓般在胸口轰鸣。

“真是……可笑啊。”她喃喃自语。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等死。”

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世界随即陷入黑暗。

她昏了过去。

时间在昏暗中失去了意义。

也许是一两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直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艾拉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破罐子,手中还攥着一个小布包。

罐子里装着半罐清水,布包里是些不知名的粉末。

她的衣角湿透了,脚上沾满泥水,显然是跑遍了大半个街区。

“醒醒……求你,醒醒……”

艾拉哽咽着,颤抖的手去扶涂凌,却不知道从哪下手。

她试着将水灌进涂凌的嘴里,可涂凌早已昏迷,水只从她的唇边滑落。

艾拉的手开始抖,急得直掉眼泪。

她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将罐子放下,自己喝了一口水。

然后小心地托起涂凌的头,将唇贴了上去。

温热的气息混着清水顺着口腔流入涂凌的喉咙。

她感到那微弱的呼吸似乎有了一丝变化。

“有用……”艾拉低声喃喃,又迅速抹掉泪水。

她急忙撕开布包,将灰色粉末含入口中,再倒入一点清水混合,重新俯下身去。

第二次的接触更长,水顺着唇缝滑入,直到她再也感觉不到嘴里的苦味。

艾拉缓缓放下涂凌,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水迹。

“没事的……会好的。”

她声音发抖,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可涂凌仍旧一动不动,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艾拉蜷缩在她身边,抱着膝盖,将头埋进怀里。

她已经尽了全力。能找到水、能跑回来、能喂她喝下,已经是她所有的本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管道口外透进一缕微光,尘埃在光线中缓缓漂浮。

艾拉抬起头,看着依旧昏睡的涂凌,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她靠着墙,轻声呢喃:

“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声音细微,却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透过残破的排水孔,一缕缕洒进管道,尘埃在光里慢慢旋转。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气味

涂凌的手指动了动。

那是极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不远处的艾拉靠着墙睡着了,头微微偏着,发丝凌乱地散在脸颊边。她的嘴角干裂,手上还残留着昨夜灰色粉末的痕迹。

涂凌费力地呼吸了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隐痛,仿佛肺里塞满了石头。她睁开眼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的嗡鸣声让她几乎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那张沾满泥灰的小脸,那双因疲惫而轻颤的睫毛。

她愣了好一会儿。

“这家伙……”涂凌喃喃。

记忆像水流一样缓缓涌回。

她记得自己呕吐、昏迷,记得艾拉惊慌逃开的背影。

可她现在还活着。

她的舌尖能尝到一丝淡淡的苦味,还有嘴唇上残留的水汽。那股湿润的温度,让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往下想。

涂凌挣扎着坐起来,支起身子。那一瞬间,艾拉惊醒了。

“你、你醒了!”

她猛地站起,眼睛瞪得圆圆的,表情里满是惊喜和紧张。

涂凌咳了几声,声音沙哑。

“你跑哪去了?”

艾拉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

“我……我去找水。”

她低下头,小声补充,“还有药。”

“药?”涂凌挑了挑眉。她看向艾拉的手,那里还沾着一点干粉的残渍。

“那是……什么药?”

“我不知道,”艾拉怯怯地说,“我妈妈以前说,苦的粉能治坏肚子。”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点不安,“我试了很多次……你才有反应的。”

“很多次?”涂凌皱起眉,看着艾拉。

那孩子的唇角泛着红肿,显然是被水泡久了。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微微一顿。

“所以……你是那样喂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艾拉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嘴。她的耳根一点点发红,像被人拆穿了秘密。

空气陷入一阵沉默。涂凌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她原以为这孩子会趁机逃走,或至少不会回来。可她偏偏回来了,还费尽心思救了自己。

这不是理性该做的事。

尤其在这样一个为了半个面包都能打起来的世界。

“你啊……”涂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真傻。”

艾拉低下头,小声辩解:“我不想你死。”

那一句话轻得几乎要被空气淹没,却清晰地钻进了涂凌的耳朵里。

她愣住了。

喉咙里有什么堵着,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虚弱,却带着真心的温柔。

“好吧,你赢了。”

艾拉怔怔地看着她,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涂凌靠在墙上,闭上眼,缓慢地呼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

“你……不会再吐了吗?”艾拉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不会。”涂凌试着笑笑,虽然笑容依旧苍白,“不过可能还得休息一天。”

艾拉连忙点头,跑到角落里,从破布下掏出一点干面包和一个旧罐头。

“这个……是留着的。”她递过去,“你吃一点。”

涂凌看着那一小块面包,沉默了几秒。

那上面已经发硬,边缘泛着灰,却被女孩小心地包在破布里。

她接过来,没有说谢谢,只是轻轻咬了一口。

面包又干又苦,但这一刻,她觉得那味道比任何东西都要温暖。

艾拉在一旁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点不安,也带着孩子特有的谨慎。

涂凌吞下那口面包,抬起头问:“你昨晚没睡?”

艾拉摇头,“我怕你死。”

“怕我死?”涂凌忍不住笑出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笑意,“你可真奇怪。”

“你救过我啊。”艾拉眨了眨眼,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那天你分我面包。”

涂凌愣了愣,心底某个角落微微动了一下。

她想起那天自己随手扔出的面包,本以为是个没意义的举动。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竟在某人的世界里成了“救命”的恩情。

“行吧。”涂凌靠在墙边,轻轻拍了拍艾拉的头,“以后咱们算扯平了。”

艾拉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却又立刻低下。

“那……你以后还走吗?”

涂凌沉默了几秒。她看着那潮湿阴暗的通道,耳边传来远处街市的喧闹。

她其实早有打算,等身体恢复些,就离开这地方。可她又看了一眼艾拉那双藏不住的眼神。

“暂时不走。”她说,“至少……先养好身子。”

艾拉的表情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极浅的笑。那笑意很淡,却让这片昏暗的空间亮了一瞬。

涂凌靠在墙边,看着她细瘦的身影,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也许是命运太荒谬,也许是因为那一点点温度,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没那么冷。

她闭上眼,低声道: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涂灵,十六岁。”

艾拉抿着嘴,小声回答:

“我知道。”

“那你呢?”

“艾拉·斯菲尔德,十四。”

“艾拉啊……”涂凌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挺好听的。”

艾拉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地叫名字。她怔怔地看着涂凌,眼里闪着一点光。

那一刻,涂凌觉得——

或许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也还能找到一点值得留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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