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明天就要接受手术了,老师还真是十足的敬业,一刻也不愿意松懈。”
一个衣着讲究的男青年笑着恭维,他看起来只有20出头的年纪,很年轻。
我除了他刚进门时抬了一下头,之后就还是在忙着手头上的工作:
“没办法,还是突击一下比较好,不然一年时间都没有工作,再一次回到教师的岗位上,我无法确认自己还能保持原来那样的教学水平。”
我对谁过来都这样说,因为很明显,身患老年痴呆的人根本不能通过脸而认出来他是谁。
但平日里就会来拜访我的学生实在是太多了,可以说在这个家园里面成长起来的孩子,绝大部分都经过我的手。
就连首领的儿子也不例外。
他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情,颇有些不熟练的自我介绍的:
“我是理查德,21岁,职业医生。”
仅凭他的寥寥几句,却让我抬起了头。
一方面是因为,就算现在上学普遍偏早,能在这个年纪通过极为严苛的考试,具有行医资格的医生也很少。
一方面是因为,理查德这个名字很特殊,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
首领的儿子。
“认出我了吗?老师。”
男人笑到,眼中却一片幽深。
“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皱起了眉头。
“只是听木木说,您对他多有照顾,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望一下你。”
他将手中包装华丽的礼盒放到了我的桌上。
我的眉头却皱的更紧:
“对于元首的恩惠老头我已经受的够多了,已经不需要了。至于木木——这恐怕不是她原话。”
“是。”理查德没有收回自己的礼物,而是接着坦然自若的说道:“她不擅长说这个,但心里是这么想的。我想今天既然来了,就替她代劳。”
我对他说:
“她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谢谢,那么就请你先离开这里吧。”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他却轻松的转移了话题,与我四目相对:
“我是来跟您谈要紧事的。”
……
夜晚,今天我睡得比平时晚了一些。
因为木木几个小时前突然兴高采烈的来了一个电话:
“老爷爷,你有空吗?我有一件大好事要方面告诉你,等不及了。”
她精力十足地敲门进来,然后站在我面前,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就是这样,他竟然先一步对我表白了!果然,他对我绝对不止妹妹的情感,肯定有爰啊!况且,他,竟然邀请我今晚出去约会!他对我的情感已经表露无遗了,对吧!”
木木夸张地说起了这件事,拳头狠狠攥成了一团。
我却沉默着,没有给出应有的反馈。
“怎、怎么了?”
等热情有些消退以后,木木脸上逐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难道不打算祝福我,然后给予我一些合适的意见吗?”
片刻之后,我缓缓说道:
“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合适的建议,因为实话实说——木木,你作为战争遗孤,注定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结婚生子,与他人相守一生。
你的母亲在怀你的时候进入了地下的避难所,那你的父亲在那时就已经被感染了。小小的你却还是顽强的存活了下来,却也因此与众不同。”
“恐怕你也能感受到吧?”我闭了闭眼,说道。
“是……是这样吗?”
木木看着我,逐渐进入了疑惑的状态:
“好像是这样,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躲着我……也不和我玩,就好像没有我这个人一样……除了有时候我一个人玩时他们也还会来捣乱。老师说是因为我缺少父母和家教的原因,所以现在这么说,还有这种原因吗?”
“对。”
我语气坚定地肯定:
“在战争后,所有存活在陆地上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净化,那你却规避开了这种可能性,导致无法跟上众人的步伐。”
木木样子像是被我说服了:
“那,那怎什么办?我、我是真的很希望,有人可以喜欢我,最好我也能喜欢他……不、不行吗?”
“难道我一定直到死都没办法吗?”
“不,你不会的死。”我对少女说道:“应该死的是别人,准确的来说是我。”
“你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无法控制喜怒哀乐。就像是扩音器,所有情感经过你身上都会被无数倍的放大,显得太过浓烈。”
“但,人其实不需要有太强烈的情感,只需要作为社会的一份子贡献劳动力就足够了。情绪稳定,懂吗?你的情感其实是一种磨难,不光为难你自己,也会为难到别人。”
“而在这种情况下,你需要的是找一个对于这方面情感缺失的人来综合弥补——就是我。由于我的病,我对于情绪的感知也尽数遗忘了。或许对我来说是糟糕无比,但对你来说却正是治病的良药。”
我耐心的对他解释了。
“也就是吃了我,像吃药那样。”
“……”
木木的表情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几秒钟后,她甚至有些愤怒地对我嚷了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像吃肉干那样吃掉你?”
“是的,就是这样。”我说。
“滚!”她干脆利落的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宁愿自己去死,至少我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陪葬。”
她甚至有些失望的说到:“你是在小看我,还是想让我小看你?亏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英雄,而特地拼命去抢了照顾你的名字,原来,不过如此。”
说完,她像是生怕我还要说什么东西劝她似的,转身风风火火的走了,只给我留下一个背影。
我站到了窗户边,看到她钻进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夜幕中。
理查德过了一会来了电话:“她推掉了约会,但没关系,早晚会上钩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
我没回答他,把电话给挂了。
虽然少女的话不管怎样都不够冷静,但至少有些地方还挺有感染力的。
比如说,听她说完,我才缓缓记起来,那场战争结束后我们回家的样子。
说起来,英雄这两个字,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了,简直像是一颗石子掉落在湖中那样。
只是在提起它时,泛起一些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