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身后传来轻咳,我回头时,见你正扶着门框站着,身上裹着我昨晚找出来的厚棉袄,领口还歪着。你大概是刚醒,头发有些凌乱,睫毛上沾着点细碎的霜——今早推开门时,院角的草垛都覆了层白,想来是后半夜落了薄雪。
“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起身帮你把领口系好,指尖触到你颈后,一片冰凉。你瑟缩了一下,避开我的手,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闻着药味……过来看看。”
你视线落在灶上的陶壶,眉头微蹙:“又熬药?我已经好多了。”
“好不好得听药的。”我转身继续添柴,松木在火里噼啪炸开小火星,“昨天你半夜烧得直说胡话,攥着我的手不放,忘了?”
你耳尖倏地红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的青砖。过了会儿,才小声嘟囔:“我……我说什么了?”
“说要吃桂花糕。”我憋着笑逗你,见你猛地抬头瞪我,眼里还蒙着层刚醒的水汽,像只受惊的小鹿,又赶紧补了句,“骗你的。”
你“哼”了一声,转身往堂屋走,走到门槛时却顿住了。我探头看,原来你脚边放着个竹篮,里面是你昨天从镇上带回来的东西——一小袋糯米粉,半罐桂花蜜,还有包用牛皮纸裹着的冰糖。你弯腰把竹篮拎起来,转身时脸上带着点别扭的认真:“那……今天做桂花糕吧。”
我正想应,陶壶里的药汁突然溢了出来,溅在灶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我慌忙关火,揭开壶盖,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你已经走过来,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我接过时不小心碰到你的手指,你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又立刻拿起陶壶,小心翼翼地把药汁倒进粗瓷碗里。
“我来吧。”你把碗端到桌边,又转身去拿桌边的蜜饯罐——那是前几日你特意去集上给我买的,说吃药时含一颗能压苦。你挑了颗最大的金橘脯,放在碗边,推到我面前:“先喝药。”
药汁还冒着热气,我吹了吹,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瞬间漫过舌尖,顺着喉咙往下滑,连带着心口都泛起涩意。刚想拿金橘脯,你却先一步递到我嘴边,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唇角,带着点微凉的湿意——想来是刚才洗布巾沾的水。
“甜吗?”你问,眼里藏着点期待。
我含着蜜饯点头,桂花的甜混着金橘的酸,刚好压过药的苦。你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这是你生病以来第一次笑,之前要么皱着眉咳嗽,要么闷头躺着,看得我心里发紧。
“那我去和面团了。”你拎着竹篮往厨房走,脚步比昨天轻快了不少,棉鞋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轻响,像敲在柔软的棉花上。
我跟过去时,你已经把糯米粉倒进陶盆里,正往里面兑温水。阳光落在你发顶,能看见发丝间沾着的细碎雪粒,大概是今早推门时落上去的。你一边揉面一边小声哼着调子,是前几日镇上戏班唱的《采莲曲》,跑调跑得厉害,却比戏班里的花旦唱得更让人心里发痒。
“你这调跑得,采莲船都要划到岸上去了。”我靠在门框上笑。
你手一顿,面团从手里滑下去,沾了满手**末。你瞪我一眼,想抬手打我,又想起手上的面粉,只好作罢,气呼呼地转身继续揉面,嘴里嘟囔:“我乐意。”
揉好的面团被你揪成一个个小剂子,用掌心搓圆,再轻轻压扁。你做得认真,鼻尖上沾了点面粉都没察觉。我走过去,抬手想帮你擦掉,你却忽然抬头,我们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你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上面似乎还沾着点面粉,像落了层细雪。
“你……”你往后退了半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手里的小面剂子“啪”地掉在案板上。
我收回手,假装去看灶上的水,心跳却像被灶膛里的火燎着,“咚咚”直响。过了会儿,听见你小声说:“水开了。”
蒸笼冒起白汽时,你把捏好的桂花糕摆进去,动作还有些生涩,有的捏成了歪歪扭扭的形状。你看着那些“残次品”,有点懊恼地戳了戳其中一个的肚子:“怎么就捏不圆呢……”
“这样才好。”我坐在灶前添柴,看白汽从蒸笼缝里钻出来,混着桂花的甜香,“独一无二的。”
你没说话,却悄悄把那个被戳扁的桂花糕放在最上层,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认同。
蒸糕的间隙,你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我旁边,学着我的样子往灶膛里添柴。火星溅出来时,你吓得往我身边缩了缩,手肘碰到我的胳膊,带着点微热的温度。你很快直起身,假装镇定地拨了拨柴火,却没再往旁边挪。
“其实……”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昨天夜里,我好像真的梦到桂花糕了。”
“嗯?”
“梦到小时候,奶奶给我蒸糕,也是这样的雪天。”你望着跳动的火光,眼神有些悠远,“她总说,雪天吃甜的,来年日子才会甜。”
我没接话,默默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木柴。火更旺了,映得你侧脸暖融融的。你忽然笑了,转头看我:“等会儿糕熟了,给你吃那个最丑的。”
“好啊。”我点头,心里却想着,就算是最丑的,只要是你做的,大概也会甜到心坎里。
蒸笼揭开时,白汽裹着甜香扑面而来。你踮脚去够最上层的蒸笼,我伸手扶住你的腰,以防你站不稳。你身体僵了一下,很快放松下来,把那个被戳扁的桂花糕拿出来,放在我的碗里。
糕是温热的,咬下去时,桂花蜜从内里流出来,甜得恰到好处。你坐在对面看着我吃,眼里带着点紧张,像在等评判的孩子。
“怎么样?”
我咽下嘴里的糕,认真点头:“比奶奶做的还甜。”
你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你脸上,面粉沾在鼻尖,像颗小小的糖粒。我忽然觉得,这满屋的药香、甜香,还有你眼里的光,大概就是日子最该有的样子——不用轰轰烈烈,只要这样慢慢熬着,就足够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