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到我发出的依然是男生的声音,可是,我语气上扬,在结尾处还带上了一个俏皮的尾音。
这样的语气使得就算我发出的是男音,也有一些独特的感觉在里面。
那么亡命之徒先生听到的“萧诗琪”的声音,又会是怎样的呢?
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啊……决定了。”
“什么?”
“你知道《浮士德》吗?”
亡命之徒先生突然和我聊起了文学。
《浮士德》,我当然知道,那是德国著名文学家歌德的著作。里面讲的是博学的博士浮士德是一个完人,于是上帝与恶魔梅菲斯特打赌,看浮士德这样的完人是否也会经受不住魔鬼的引诱,沉溺于物欲。梅菲斯特来到了浮士德的面前,做他的仆人,表示可以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只要他说出“停一停,你真美丽”,就算浮士德输给了物欲,恶魔梅菲斯特就可以拿走他的灵魂。
“我知道。”我回答说。
“我原以为我的犯罪之旅会以不甘心的中断收场。可是,现在我却感觉到了满足。”
亡命之徒先生看着我,他的双眼竟然流露出了一种大善人一般的柔和。
“现在,我也想说出那句话:停一停吧,你真美丽!”
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他开车一直是漫无目的地全速向前行驶的,可是他突然好像有了目的。他在前面的路口左拐,然后又左拐,看样子是走了回头路。我想,这辆车一定是被警方装了追踪器的,警察现在一定在追踪这辆车。这样的事这位亡命之徒先生一定也能想到。
他往回开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的确已经满足了。
他想停下。
他把车开到了一家废弃工厂的仓库面前,停了下来。那仓库露出的金属支架看起来锈迹斑斑,已经荒废了有一定年头了。亡命之徒先生下了车,绕到了副驾驶这边来,一把把我抱了出来,依然用枪抵着我的脖子。明明车上聊得很愉快,但是他对我出手还是这么粗鲁。
我并没有反抗,任由他拖着我向废弃仓库里走去。我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完成我的最后一件罪行!”他激昂地说。
明明还是大白天,但是废弃仓库里却黑漆漆的,从一些缝隙里投入的阳光只留下了几道狭长的“光线”,无法带来更多地光亮。他拖着我继续往里走着,并且一边说:
“这家工厂以前是我负责。我明明知道这里有安全隐患,但是我故意一个字都没有说。我甚至还骗过了一个意识到有问题的人。最后,我算准了日子进行了离职。在我离职以后,这里果然发生了事故,死了3个人,伤了5个。然而这起事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后工厂破产了,到现在这里都没有人接手。”
他的语气好像在说上周去的那家饭馆少放了一些盐。
我说道:“所以,你的手上早就有了人命。”
“不如自己直接动手啊。”他说,“这起死亡事件可以被看作是疏忽,他人并不会把我看成异类。唯有故意杀人,唯有谋杀,才是他们眼中不可饶恕的罪行。犯下这样的案件,是绝对会被判死刑的。我就这样,用我自己的选择,从生者的世界踏入了死者的世界。这和自杀不同,你明白吗?自杀只是真正的死亡,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死亡到底是什么。而犯罪,是在活着的情况下,却自己踏入了死者之界,那才是真正的人可以体验的死亡世界,啊啊……”
生者的世界,死者的世界,他竟然用了和我一样的比喻。
我差一点就要激动地说出“我懂啊”这样的话,可就在这时,他粗鲁地把我甩在了地上。
这重重的一甩把我甩懵了。
我疑惑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你打算把我遗弃在这里吗?”
他不再说话。
在那些“光线”散射的余光里,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正在解裤子上的带子。
那个动作我实在陌生。我实在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对我做这种动作。
可是我很快明白过来。
“等等……”
“你真美丽啊……”
他好像在吟诗。
我大骇。
无论我产生了怎样的共鸣,这样的事都是我无法接受的。我想要起身逃跑,但是他却精准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是一个擅长运动的男人,我应该拥有足以和他抗衡的力量才对,可是……
对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锻炼了。
打篮球、跑步、健身,我都很久没有做了。班里有重活也不会让我做,家里也是。我甚至已经习惯在搬重物的时候叫身边的男生帮忙。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如此孱弱。
就好像一个娇小的女生!
“你怎么会……这么的有魅力呢?你这样完美的女孩子,竟然会主动做我的人质。这难道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吗?难道,难道我走上今天的人生轨迹,就是为了见到你……”
不,不要,不要!
我拼命地反抗,可是,可是,他甚至用一只手压住了我的两只手。我的两只手拼命地用力,却都没办法和他的一只手掌抗衡。
他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抓我的胸部。
这恐怕就是他的失算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上发生着怎样诡异的事情。他一定只会抓到空气吧!
我这样想着,可是紧接着,一道电流把我击穿。
怎么……可能……
这是什么感觉?
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他根本就没有碰到我,而是在与我的身体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做着什么,但是,呃~啊~
这种感觉,到底是……
怎么可能,有这种感觉……是幻觉吗?可是,它如此真实。
更强的冲击几乎让我昏厥。
我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否定性的力量。
那力量直指我的存在。
我为什么存在呢?
我到底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我又该做些什么?
我不明白。
我是肮脏的存在,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那否定性的力量令我全身麻痹,我好像要坠入地狱。
可是,这否定性力量本身,却又好像一根细线,把我垂吊起来,让我不至于真的坠落下去。
我就好像骑着瞎马,半夜临深池的盲人。我处在极度危险当中,我的心跳加速。可我摆脱不了那个危险,它好像附在我身上的背后灵,我甩它不掉。
当危险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时候,我学会了享受。
不,绝对不能这样。
如果,跨过了那个不能回头的点,那一切就完了。
我好像在狂风肆虐的平野上,用力抓着披在自己身上的大衣的小女孩。我绝对不能让大衣被狂风刮走,否则我就会被寒冷的风暴冻死。我和它持续斗争着。
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就要胜利了。
可是很快又几乎被击败。
我在狂喜与极致的绝望之间来回跳跃,我的心神被极度消耗。
我忽然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守着我的大衣。
这不过是一件破旧的不值钱的大衣而已,我要它干什么?
让它飞翔,不是更好吗?
对,让它飞吧。
让它高高地飞。
曾经,我视其如珍宝。现在,我巴不得快点把它丢掉。而我不会孤独,因为我开始与狂风为伴。
多么奇怪啊,明明这里到处都是狂风,我却没有想过与它交朋友。
来吧,我的朋友。
如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愉悦。
我与否定性融为一体。
那令我痛苦的感觉,变得舒爽无比。
我……
呵呵,哈哈哈哈。
我好傻啊,居然会抗拒这种感觉。
我,我……
我还想要更刺激的,亡命之徒叔叔~
……
……
……
“诗琪!”
警察终于赶到了,同行的还有冥馨悦。他们赶到的时候,匪徒趴在地上,已经死了。在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家中常备的水果刀。冥馨悦看到尸体的时候吓了一跳,发出了尖叫。
“别看。”我安慰道。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冥馨悦上下打量着我。
“没有哦,你看,我完好无损。”
“太好了,诗琪,谢谢你。”
冥馨悦一把抱住了我,眼泪一滴一滴地打湿了我的衣领,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抚慰着她。
如我所料,警方一直都在追踪着这辆车,当发现它停下时,警方就派出了大量人马赶来了此处。冥馨悦说什么也要跟过来,强行上了警车,警察们也没办法,只好把她一起带了过来。
警方不知道为什么那名匪徒会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便采信了。
这场惊心动魄的犯罪就这样结束了。
那么勇敢的女学生将和她的好闺蜜一起走向警车。她们现在不能回学校也不能回家,而要去警察局做笔录。
就在这时……
“诶?”
我愣住了。
“怎么了?”
冥馨悦也停了下来。
我看到,我看到……
警车车窗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形,一个是冥馨悦,在她的身边,是一个姿色要超越她的美丽女孩。那个女孩看起来清纯无比,比身边的女孩还要矮一个头,真的是非常的娇小可爱。她长发飘飘,五官秀丽,身材十分完美,任何男人看到她都会为之动容。
这……
不会吧?
我低头看去,发现我还是我,是男生的身体。
但是镜子里的我却……
原来,那就是我在别人眼里的样子吗?
嘻嘻~
人家原来这么的美丽可爱呀?
车窗里的女孩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诗琪?”
冥馨悦把我从恍惚中叫醒。
“啊?哦,没事,走吧。”
我们俩上了警车。从警车里的内后视镜,我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脸。
你好,初次见面,萧诗琪。
有这样的一张脸,做什么都很方便吧?
比如说……
亡命之徒先生的死成为了一个未解之谜,警方只能猜测是废弃仓库里藏了一个随身携带刀的人,我们的闯入惊动了他,然后他杀死亡命之徒先生就跑了。但他们不会想到的是……
起初,亡命之徒推开教室门的那一个瞬间,门扰动了气流。这股气流与从窗户吹进的风相撞,导致气流更加被扰动。一只在教学楼后的树上休息的猫因此打了个喷嚏。它的喷嚏吓到了路过的鸟儿,那些鸟儿因此改变原定的飞行方向,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其中一只鸟儿,发现了被我扔在地上的水果刀。它叼起了水果刀,漫无目的地飞了一会儿,将那水果刀扔下。由于亡命之徒先生在路上疾驰,许多的车辆的轨迹因此改变。最后,一辆大货车因此恰巧撞上了那把水果刀。在强大的冲击力下,那把水果刀笔直地在空中飞行。此时,正是我和亡命之徒先生在废弃仓库中的时候。那水果刀就这样,在亡命之徒先生即将入正活时,刺进了他的后心。
我因此得以保存干净的身子。
没错,有这样一张脸,就连这种事都能做到。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愈发诡秘地笑着。
警车驰骋着,他们不会知道,车上载着怎样的存在。
晚安,亡命之徒先生。
从生者世界,踏入死者世界。
我已经明白了……我该做什么。
第七女 我不是女生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