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刚泛白,她顺着昨夜记下的路,七弯八拐地离开了这条废弃的排水渠。脚步声在管壁里轻轻回荡,很快被晨雾吞没。
等涂凌的身影彻底消失,窝棚里的艾拉缓缓睁开眼。她比往常醒得更早,神情却有些复杂。
其实,在涂凌离开前她就已经醒了。只是想到自己居然抱着那个把自己按在地上的可恶家伙睡了一整夜,脸颊发烫,心里又尴尬又别扭,只好装作没醒。
她犹豫了好一阵,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她想看看——那人到底要做什么。
天才微亮,街道上冷冷清清。沿街的角落里蜷着几个乞丐,破布盖在身上,只露出脚尖和灰头土脸的下巴。偶有风掠过,吹动几片纸屑。
涂凌低着头,快步穿过街角,钻进中央广场的水池旁。四周无人,她迅速脱下外衣,弯腰打起池水,冷得直打哆嗦,却仍硬撑着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冰水顺着脊背流下,她抿紧唇,不发一言。
身材矮小的她正好能完全蹲进池边的阴影里,没人会注意到一个角落在微微溅水。
没毛巾,她就拿衣服当布擦身。等衣服湿透,再拧干挂在水池旁的石栏上。
片刻后,她环顾四周,找了一栋临街民宅的楼梯间避风。确认屋主尚未起床后,干脆把衣服脱下来,摊平晾在阶梯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爬上屋檐,尘埃在光束里漂浮。涂凌靠在墙边打盹,时不时摸摸衣角是否干透。
两个多小时后,她小心地把衣服捋平穿好。那件洗净的麻布衫被她整理得整整齐齐,也没有什么褶皱,干净。镜中水影里的自己,终于不再像个乞丐。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街头。
此时街道渐渐热闹起来,推车的商贩吆喝着卖早点,香气混着热气在人群间弥漫。
涂凌混在人堆里,步子悠闲,像个给父母跑腿买早饭的孩子。
她的目光却在不断游走,悄悄锁定每个小摊的位置、老板的动线、人流的密度。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那些昨夜还在街边躺着的乞丐,全都不见了。
“奇怪……”她心头一紧,却很快掩去疑虑,继续前行。
不久,她停在一家人气最旺的早点铺对面。这里摊位多、人多、声大,是最理想的目标。
她观察了良久,确认老板需要要转身从货架上取的面包都是什么。机会就在那一瞬。
于是她迈步上前,夹着天真的语气喊道:
“叔叔,我要这个、还有那个……那边的也要一块!”
老板笑呵呵地转身,从后架上取面包。
就在这一瞬间,涂凌的身影悄然从人缝里滑走。
几乎同时,一阵尖叫划破早晨的喧嚣——
“你干什么!谁摸我屁股!”一个妇人怒骂着,指向身边几个男人。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老板也被惊动,扭头看去。
而在那混乱的空隙中,一只小手迅速伸到摊位下,飞快地往怀里塞面包。
她的动作娴熟、迅速,不发出半点声响。
等众人被吵得七嘴八舌时,涂凌已经钻入拐角巷子,脚步轻得像风。
怀里的面包鼓鼓的,热气还在往外冒。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看来,接下来三天不用饿肚子了。”
远处的阴影里,艾拉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阳光打在那干净的麻布衫上,折出一层微光。
在原来的世界,涂凌出生在千禧年前后。那是个还带着旧时代气味的年代,社会混乱、机会与陷阱并存。
她的母亲和老爸是在沿海经济开发区打工时认识的。攒了点积蓄后便回到内地,开了个小铺子,卖些杂货、修修小电器。
涂凌就是在那种街头气息浓厚的地方长大的。小时候她是附近有名的“孩子王”,能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小子在巷口玩一天;也能因为抢糖、翻墙、打架成了家长眼中的“头疼人物”。
但那些年头,街头并不干净。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事屡见不鲜。她早早就看清了生存的另一面——不是书本里的道理,而是现实里那点肮脏、低微却真实的本能。
所以如今身处这陌生世界,涂凌并不算完全格格不入。
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她揣着偷来的面包,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
街面上人来人往,嘈杂又混乱。她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在大街上,乞丐们至少不敢公然抢她的东西;可一旦拐进偏街小巷,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挨上一棍子。
她边走边吃,一边观察着这座城市的节奏。路口有小贩在支摊,泥地上飘着混合了油脂与腐味的雾气,远处传来马蹄与车轮声。
忽然,她注意到前方聚着一群人。
“又出什么事了?”涂凌下意识地凑过去。
人群围成一圈,她费了半天劲才从缝隙里挤进去。
中央是一面木板搭成的告示栏,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纸。字迹歪斜、笔画古怪,她一个都看不懂。
“这玩意儿……什么鬼文字?”她皱了皱眉。
其实也不奇怪——她是个外来者,而这个世界的字,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也并不亲切。识字率低得可怜。
不过,涂凌很快就等到了答案。
人群里有人喊:“老约翰,你识字!念念上头写的啥!”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走上前去,眯眼看了半天,才沙哑着嗓子念道:
“——近来城中多有孩童失踪,疑为拐卖贩子作祟。望诸位居民严加看护,若有线索,请速报巡卫队。”
老头话音刚落,人群便“轰”地一声炸开。
“我就说吧!上次索斯家的小子不见了,还以为是跑出去玩了——”
“我家也丢了!媳妇哭了半个月,天天在巡卫队门口守着……”
“这世道越来越乱,连孩子都不安全了!”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情绪混杂着恐惧与愤怒。
涂凌听着这些议论,眉头微微一动。
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低头重新揣紧了怀里的面包。
心底某种久违的警觉又一次被唤醒,她悄然退到人群外,目光在街角一一扫过。
涂凌在街巷的拐角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绿色,但她没有拆穿,只是微微一笑。她想看看,这个小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夜幕渐沉,街边的火光一点点熄灭。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倚着墙,准备凑合过夜。
跟了一整天的艾拉终于忍不住,犹犹豫豫地走到了涂凌面前。
“怎么,又想来抢我手上的面包吗?”
涂凌抬起头,语气带着几分冷意。
艾拉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她垂着眼,小声道:
“我……我只是想和你交换。家……给你住,你分我一点面包。”
涂凌扬了扬眉,笑得有点凉:“你和我谈条件?我在这儿一样能睡觉,比你那排水管道干净多了。”
艾拉怔住,像被当头打了一棍,嘴张了张,又不敢再说。
涂凌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大块面包,随手丢了过去。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你之后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
艾拉慌忙接住,双手捧着,不敢吃。她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你不能睡在这,会……会……”
“我爱睡哪睡哪,赶紧走!”
涂凌声音一沉,像是要赶走一只多余的猫。
理性告诉她,这种时候分一口食物出去是自找麻烦。可那点残留的同情心又让她狠不下心,只好用恶言来掩饰。
“你在这睡觉,会被那些老乞丐欺负的。”艾拉声音越来越低。
“我的……家……隐蔽,很安全,不会……有事。”
她说得结结巴巴,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孩。
涂凌顺着她的话扫了一圈周围,几道阴暗的目光正窥探着她们。她顿时明白过来——那些乞丐看似安分,实际上也分着高三六九等,弱者的恶意只会向更弱者倾泻。
艾拉见她仍不动,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一晚上一个面包就行,半个也可以!我吃的很少……”
涂凌沉默了几秒,终于轻叹一声:“唉,走吧。”
那一刻,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艾拉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涂凌牵起她冰冷的小手,带着她在巷子里绕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才跟着她回到了那个“家”。
——潮湿、逼仄,却意外地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