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漫画,站在教学楼门口皱紧了眉。她出门时看天色尚好,没带伞,此刻看着瓢泼大雨,心里把这鬼天气骂了千百遍——又是该死的杂鱼天气。
“没带伞?”
温阮的声音像雨后初晴的阳光,带着温润的暖意。林檎转过头,看到温阮撑着一把浅米色的伞,棕色的卷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手里还提着一个画筒,显然是刚从画室出来。
“关你什么事。”林檎别过脸,语气依旧硬邦邦的,脚下却不自觉地往温阮的方向挪了半步,避开被风吹进来的雨丝。
温阮笑了笑,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我家就在附近,要不我送你一段?”
“不用。”林檎立刻拒绝,可目光扫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路面,又有点犹豫——福利院离学校不算近,这么大的雨跑回去,非淋成落汤鸡不可。
就在这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磨磨蹭蹭干什么?走了!”
赵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沿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她几步走到两人面前,把伞往林檎头上一罩,语气冲得像在吵架:“苏清越说她学生会还有事,让我先送你回去。”
林檎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我没带伞?”
“谁知道那个老女人是不是装了监控。”赵妍嘟囔着,拽着林檎的胳膊就往雨里走,“赶紧走,冻死了!”
温阮连忙跟上,浅米色的伞与黑色的伞在雨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三人并肩走在雨幕里,赵妍的伞故意往林檎那边偏,自己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却浑然不觉;温阮走在最外侧,时不时提醒两人“这边有水坑”,声音被雨声衬得愈发温柔。
林檎被夹在中间,能闻到赵妍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又能瞥见温阮被雨雾打湿的睫毛,像沾了晨露的蝶翼。她把漫画书紧紧抱在怀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像被雨水泡过的海绵,悄悄软了一块。
走到校门口时,赵妍突然停住脚步,骂了句脏话:“靠,车被堵住了。”
校门口的小路因积水变得泥泞,一辆送货车陷在路中间,把本就不宽的路堵得严严实实。赵妍皱着眉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估计得等半小时才能通。”
“那怎么办?”温阮有些担忧地看向林檎,“雨这么大,淋着回去会生病的。”
林檎刚想说“大不了跑回去”,就听赵妍指着不远处的旧教学楼:“去那边躲躲吧,那栋楼虽然快拆了,但教室还能避雨。”
旧教学楼在学校最东侧,早已废弃多年,墙皮斑驳,窗玻璃大多碎裂,平时鲜有人去。林檎跟着她们穿过雨幕跑过去时,裤脚和鞋子都湿了大半,冷意顺着脚踝往上爬,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妍推开一间教室的门,扬起的灰尘在从破窗涌入的雨雾中翻滚。教室里的课桌椅东倒西歪,墙角结着蛛网,黑板上还留着不知哪个年代的粉笔字,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先凑合一小时。”赵妍把伞往门后一靠,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等路通了再走。”
温阮从画筒里拿出几张防潮的油纸,铺在一张相对完好的课桌上:“坐这里吧,别着凉了。”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林檎,“擦擦脸。”
林檎接过手帕,上面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湿漉漉的头发抓成一团糟,活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猫。
赵妍在教室里转了一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生锈的铁盆和几块干木头,又摸出打火机——她说是平时在外面玩剩下的。“生火吧,暖暖身子。”她蹲在教室角落,笨拙地用纸巾引燃木头,火星子噼啪作响,很快燃起一小簇火苗,橘红色的光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的戾气。
温阮坐在火堆旁,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借着跳动的火光开始画画。林檎凑过去看,发现她画的是跳动的火苗,线条轻盈得像在跳舞,旁边还画了三个小小的人影,一个缩着肩膀烤火,一个歪着头看雨,一个抱着膝盖发呆——分明是她们三个。
“画得真丑。”林檎嘴上嫌弃,眼睛却没离开画纸。
温阮笑着把笔递给她:“那你画一个好看的?”
林檎犹豫了一下,接过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叉腰的小人,头顶冒着代表怒火的三角形,旁边写着“杂鱼天气”。画完,她把笔一扔,别扭地别过脸:“无聊。”
温阮看着那个气鼓鼓的小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心翼翼地把速写本收进包里,像是藏起了什么珍宝。
雨越下越大,风从破窗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发出呜呜的声响。火堆渐渐旺了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一时没人说话,只有雨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在旧教室里回荡。
林檎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每到这样的雨夜,她总会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挤在活动室的角落,听着窗外的雷声讲故事。那时候她总爱逞强,说自己不怕打雷,却会在雷声响起时悄悄攥紧身边人的衣角。后来那些人陆续被领养,活动室的角落渐渐空了,她也就再也没说过怕打雷的话。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林檎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手指紧紧攥住了怀里的漫画书。
“怕打雷?”赵妍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她往火堆里添了根木头,火星子溅起来,映亮了她眼底的关切。
“谁怕了!”林檎立刻反驳,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几分,“不过是杂鱼在放屁。”
温阮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我陪着你呢。”
林檎的心跳漏了一拍,想抽回手,却被温阮握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温阮指尖的温度顺着皮肤蔓延开来,驱散了因雷声而起的细微颤抖,也驱散了心底那点不愿承认的恐慌。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人轻轻推开,雨水顺着门框流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苏清越站在门口,身上的黑色校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头发贴在脸颊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添了几分狼狈,手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文件夹,像是生怕被雨水淋湿。
“苏会长?”温阮惊讶地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苏清越收起伞,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目光落在火堆旁的三人身上,最终停在林檎被温阮握住的手上,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暗,随即恢复平静:“学生会的事忙完了,看雨太大,过来看看你们走了没有。”
她走到火堆旁,把文件夹放在地上,自己则靠着墙壁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剥开糖纸递给林檎:“补充点热量。”
林檎看着那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又看了看苏清越湿漉漉的睫毛,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她没接,反而从书包里翻出一包还没开封的饼干——是早上温阮塞给她的,她一直没吃。
“喏,这个给你。”她把饼干扔过去,语气依旧冲,“淋湿成这副鬼样子,别低血糖晕倒了,我可不想抬你去医务室,杂鱼会长。”
苏清越接住饼干,看着包装上印着的小熊图案,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拆开包装,拿出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雨声、雷声、柴火声交织在一起,旧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微妙。没人说话,却没人觉得尴尬。
林檎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温阮正低头看着速写本,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赵妍在摆弄火堆,侧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苏清越靠着墙壁,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在休息。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像温阮画的漫画——四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因为一场大雨被困在废弃的旧教室里,像被命运的线暂时捆在了一起。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像野草一样在角落里生长就好,尖锐的刺是她的铠甲,“杂鱼”是她的武器,这样就能不被伤害,不被抛弃。可现在,看着火堆旁三张截然不同的脸,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难以言喻的暖意,她忽然觉得,那层铠甲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喂。”林檎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下周六的乐队演出,你们……要去吗?”
赵妍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装作不在意地别过脸:“谁有空看那种吵闹的东西。”
温阮眼睛一亮:“是你喜欢的那个乐队吗?我听说过他们,好像很厉害呢,我想去!”
苏清越睁开眼,看着林檎,语气平淡:“那天我没什么事,可以去。”
林檎看着赵妍泛红的耳根,温阮期待的眼神,苏清越平静下的认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她别过脸,故意哼了一声:“谁问你们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既然你们想去,就跟着吧,别给我丢人。”
赵妍“切”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温阮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火堆还要亮;苏清越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吃了一块饼干。
雨渐渐小了,雷声也远了。火堆慢慢燃成灰烬,留下一堆温热的炭火。
苏清越站起身,看了看窗外:“雨小了,我们走吧。”
赵妍和温阮也跟着站起来,四人一起走出旧教室。雨丝落在脸上,带着微凉的湿意,却不再让人觉得寒冷。
苏清越撑开伞,自然地走到林檎身边,将伞往她那边倾斜;温阮和赵妍共撑一把伞,走在稍前一点的地方,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温阮的轻笑。
林檎走在中间,左边是苏清越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右边能听到温阮和赵妍的说话声,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雨后的青苔,悄悄蔓延开来。
她看着四人在雨幕中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也许“杂鱼”也没那么讨厌。
也许,被“杂鱼”包围着,也挺好的。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清越,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神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林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别过脸,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上扬着。
旧教室的炭火渐渐冷却,却在四个人的心里,留下了一点温热的余烬,只待某个时刻,便能燃起更旺的火焰。